厌金杯(97)
延枭的余光瞥见舒利可汗阴沉的目光,耸耸肩:“可如今他们确实把穆格勒将士的头颅送进了我们部族里,这难道还不是公然挑衅吗?”
他环臂笑了几声:“这件事终归要算在勃律那小子的头上,要不是他漠视昭仑泊,轻易就去了乌兰巴尔的地盘,没准那日苏现在还好端端活着呢。”
海日古怒瞪着他,刚想反驳,谁知对方今日反而辩口利辞了起来,快速掂回了话题继续道:“指不定勃律是不是去见了哈尔巴拉。谁都不知道十一年前他到底是怎么回的穆格勒,没准这次过去把人给惹恼了——”
这些话说的越来越不堪入耳,海日古当即怒不可遏,立刻厉声呵斥住他的话:“住口!”
然而伴着他的话音,上座的人腾然立起,手掌大力拍上桌面,震耳欲聋的声响惊的他们都缩了心,马上闭了嘴。
大可汗脸色铁青的在延枭和海日古之间转了一个来回,最后定在延枭的身上。
“我准你兵,和阿古达木即刻去趟那里,若此人当真有判心,直接斩杀!”
海日古大为吃惊,刚想开口劝解,大可汗却丝毫不给他机会,锋利的眸子直接越过他投向了另一边,唤了句大殿下的名字,把人从惊吓中蓦然叫回神。
大可汗对他说:“杀了外面的牛夫,仔细检查好那堆粮草确认无恙,若是吃出了什么脏东西,唯你是问!”
大殿下抿抿嘴,心里骂了句延枭没脑子,淌着冷汗应下。
海日古急不可待,慌张要抢道:“可汗……”
舒利可汗最后才把视线飘飘落在他的身上,说的话却让他浑身冰冷:“海日古,近日你就留在族里,陪在你阿塔身边吧。记得派人传令告诉勃律,此仗若失了昭仑泊,就交出狼符!”
海日古六神无主,只得应下。他心事重重地走出大帐,迎面对上了还没离开的两位殿下。
延枭嘲讽他:“听说左贤王昨日突发病了,怎么,特勤你还不赶快回去安心照料你的阿塔吗?”
海日古咬牙嗔目,欲要开口,前方突如其来另一道扬声。
“看来今夜我来对了,二位殿下和特勤齐聚在这里,真是少见。”
大殿下听到这个声音猛然回头往后看,看清了来人在月色下的面孔,立刻换上一副磨牙凿齿的面孔,恨道:“怎么哪里都有你?”
“听闻近日出了许多事,这不,我刚从乌利瀚部回来,就来向大殿下道喜的。”必勒格规规矩矩地站定在大殿下两步远地的地方,盈盈施了一礼:“不知阿鲁沁部的公主可还安好?算算日子,大殿下快要喜得麟儿了吧。”
海日古眼底闪过一抹诧然。阿鲁沁部的公主要临盆了?穆格勒部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必勒格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这话一出,大殿下的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
必勒格直起身子,视线明晃晃扫过他的那条腿,淡淡扬了扬唇:“多日不见,大殿下走的愈发利索了,可贺可贺。”
大殿下怒视着必勒格:“管好你自己吧,小心哪日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脖子上顶的东西没了。”
大殿下无意和他继续站在这里,擦着必勒格的肩膀快步向关押牛夫的地方走去。很快,远处就传来牛夫的惨叫。
延枭离开的时候,必勒格注视着他的身影良久。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些东西,已经悄悄不能他的手掌之间掌握了。
他收回目光,叫住海日古的身影,两步追赶上去,行了一礼说:“听闻左贤王病了,不知特勤可否让我探望一番?”
海日古奇异的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点点头,领他去了左贤王那里。
夜晚漫漫,很快昭仑泊的晨雨就下了起来。
帐中,阿隼替勃律检查好身上的伤,换下略微粘着渗血的细布,绑好一段新的。他收拾好桌上的药瓶,转回身后发现小殿下已经自己重新穿好了衣衫。
他有些无奈,但知道就算他继续在少年耳边叨叨个几句也不见得会让他听进去,索性嘴上就不说了,手上多照顾着。
小殿下穿戴好衣衫站起来,有些嫌弃的把人推远了些,说:“一股子血臭味,赶紧洗干净了再回来,别把我床榻染脏了。”
阿隼抬起胳膊闻了闻,看见仍然挂在臂膀上的狼符时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伸手要去卸,结果摸了一圈都没找到能卸下来的暗扣。
勃律要去牢帐,抬脚刚要走,就看他闷着气和嵌地牢固的狼符作对。他不禁被逗笑了一声,走过去拨开他的手,两指轻轻在臂甲和狼符两旁相接的地方一按,就轻松取了下来。
但很快,没等阿隼反应过来,他就又把东西扣了回去。
“看清楚了吗?”他愉悦道,“看清楚了就自己卸下来给我。”
阿隼凝噎,搞不懂他这种恶趣味,但手下仍旧老老实实的按照少年说的话自己卸下一遍,递给他。
勃律瞧着他略微不满的神色笑起来,接过狼符随手镶回腰间,没再看他,转身往外走。
阿隼急忙叫住他,蹙眉发愁道:“你不好好休息,又要去哪儿?”
“榻让给你了,我去牢帐会会岱钦。”少年走出帐口又转回来指着他,一字一句道:“记住,把自己洗干净了,不然我就把你连同被褥一起丢出去。”
这话不知道威胁了多少次了,阿隼舔舔后牙,并不以为然, 注视着小殿下在帐口消失了背影后,他重新揪起衣襟嗅嗅。
或许当真要听小殿下的,把自己洗干净了再回来找他,说不定晚些小憩的时候小殿下还能允许他抱一抱。
牢帐在营地的深处。出去的时候,清晨那阵突降的雨已经有了停的趋势,似乎是想赶着晨曦的尾巴再绵绵落点滋润给大地。
牢帐里微微透光,让中间被铁链拴起来的人显得孤零渺小。
听见了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睁开疲倦的眼皮看过去,在帐帘被掀开、日光洋洋洒洒贯彻进来的时候,努力想去迎合外头的光亮,却被下一瞬出现的黑影挡住了大半光线。
岱钦闭了闭眼又睁开,发觉帐中已然恢复了方才的亮度,仿佛刚才一瞬间挤进来的白光都是虚幻。
他被捆坐在地上,视线轻悠悠地从来人的脚一点点往上挪,挪到那张在他眼里彰显桀骜的少年面孔时,顿时怫然作色。
岱钦视线转而下移,沉沉盯住勃律腰线的位置,在双方互相静观了须臾后率先开口:“我的人说那一刀能要了你的命。”
勃律嗤笑,对此感到不屑:“可惜了,我没死,现在你却要死了。”
男人表情扭曲,但到底对这句话打了怵。
勃律覆手而立,居高临下发问:“人呢?被你们送到哪里去了?”他们得到的消息分明是人会在亥时与子时交接的时刻被送走。
岱钦不耐烦:“我早就说过了,早在你们袭营的一个时辰前,就被哈尔巴拉的人带走了。”
他暗地里骂了哈尔巴拉不知多少回了,事儿不处理干净,结果让他在那儿把兵折完了。
勃律盯住他明暗隐晦的面孔,默了默后,扯起一个嘴角,换了一个问:“那片地不是你常驻的营地吧?”
只见岱钦面孔一僵,勃律的笑意更深,没想等他的回答,继续道:“存那么多粮草,你想运到哪里呢?”
岱钦眼神飘移,似是在斟酌措辞。
“我猜猜——”少年扬声轻松,“凭你一己之力,是弄不到这么多粮草的,我猜这些粮草应该不属于你吧,你是要送到哈尔巴拉的营地。”
岱钦身体紧绷,眼神颤的更快。
少年逼问:“这么多粮草都哪来的?”
岱钦摇摇头,愤道:“我不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朝我的营地运送这些东西,过手后我会亲自送到哈尔巴拉那里。”
勃律眯眼:“哈尔巴拉囤这么多粮草,到底想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岱钦自暴自弃地叫道,“我就是按照他的意思把这些东西运给他,鬼才会知道他那疯脑袋里想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