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395)
祁牧安看清此人是谁后,倏地僵在马背上。可那人却狠狠推了他一把,让他的马重新跑了起来。
“宋琮!”对方这一力气已经是比往常小了许多,马只往前窜了窜,却没有完全跑起来。祁牧安眼疾手快地拽住绳疆,另一只手大力扯过男人的马绳,狠狠拍了下马,随后,这匹红枣色的马就带着已然趴在马背上重伤的人,和他们一起向着大敞开的城门奔跑起来。
阿日彬见状,二话不说提脚追上去。
在前一步的勃律看到此番情景,一张脸委实冷沉。他看着祁牧安担忧的神情,不知想了什么,在马越过一个倒在地上的人时,他忽然两腿加紧马肚,上半身从马背上俯下,手从地上已经死去的大庆士兵身上快速捡起一把弓和一支箭羽。
他仰头迅速在马上坐直身子,下瞬,他左腿却忽然从马背上掀到右边,身子稳稳坐在马背上转到了后面,背骑着马,挺直腰板,冷凝的拉满弓。
他的箭端对着最后方的李玄度,可惜在奔跑的马上无法平稳准确的对准敌人的眉心,他只能扫个大概,手指便急速松开。
他扬声道:“李玄度!这一箭还给你!”
话音落下,箭羽从弓上入脱缰般飞射出去,直朝着李玄度的眉心射去!
这支箭掠过阿日彬的脸侧,带起一阵刺耳的利风。阿日彬没有想到这箭是越过他而飞的,在箭飞过他时,他抬起刀的手立刻顿住,之后他扭头,却为时已晚,箭在勃律手上飞的比方才任何一支箭都要快,都要迅猛,已经深深扎进了李玄度的肩膀里。
李玄度捂着肩膀险些从马上跌落到地上,鲜红瞬间就染红了那一片华贵的衣衫,颜色触目惊心。
太子受伤,身旁的人乱成一团,纷纷为上前惊恐又慌张地喊着“殿下”,众人伏着把他从马背上搀下来。
勃律他们潜入城中的几人顺利冲出已经被破开的城门和打散的防守在城门口的士兵,和城外接应的阿木尔会合,双方并不多说,又碍于有人受伤,不能过多在城外停留,于是会合的几百人加上昌王军火速从城外的一条道上跑走。
大庆的士兵追了上去,但将领已经无暇去顾及脱身的敌人,守在太子身边着实惶恐,赶紧让人把太子送回宫,宣太医医治。
李玄度肩膀上的箭扎得极深,可见勃律这一弓的力气有多么大。他疼的眼冒金星,捂着肩膀脚步踉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被人送上一辆马车,快速朝着宫门驶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他们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夜,到了翌日午时才把身后从京城追出来的那些追兵甩掉。跑出来的狼师人马所走的路线和勃律他们来时的一样,在离开京城没几里,就在半途分散成几支走上不同的小道,同时,跟着他们一起跑走的昌王军也被分成了几支,跟在他们后方以此来逃脱大庆的追踪。
他们最后所汇聚的目的地都是在大庆东北边的一处小城外,那里是草原狼师刚驻扎起来的营地。
奔跑了许久之后,就在他们停下马蹄休息的时候,跟在祁牧安后面马背上的人终于支撑不住,歪斜着身子从马背上一头栽到了地上。
后方瞬间出现几道“将军”的呼喊。祁牧安听见声音,闻声回头望去,待看清地上的人是谁后,他立刻翻身下马,焦急地快步走过去。
勃律也听见了声音,可他却没急着下马,而是侧头静静看着祁牧安和倒在地上的人,看着他背上草草处理过的伤口这时候又浸染了大片的血红鲜血。
他在马背上坐着没有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祁牧安从地上托起那个男人的上半身,嘴里喊着寻求军中的医师,喊了好几声才有人告诉他他们现在昌王军里面没有一个能处理这种伤口的人。
直到身边人小声唤了勃律一声,才把他的视线叫回来,让他从马背上跃下。
勃律站在地上沉默地看着祁牧安扶着奄奄一息的男人,看着他神情焦灼又慌张。之后,他微微侧首看向跟着他从马上下来的阿木尔,示意他过去看看。
可阿木尔神色纠结,紧紧抿了抿嘴,面色沉重地注视着宋琮,对他说:“我医术有限,他这样我也救不了。”
勃律不语,只是默了一下,扭回头看着祁牧安,之后仍旧是什么也没说,朝旁边迈开几步走远了一点,不去看他们,也不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场生死离别。
阿木尔为难的站在原地,最后到底还是走到祁牧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叹息道:“阿隼,他现在已经救不了了。”
祁牧安忽然安静下来,默然地看着呼吸微弱的宋琮。
这是他第二次从大庆逃出来,也是第二次看着护他出城的昔日军中的兄弟在他眼前渐渐流失生命。他伏着宋琮的手微微发抖,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忍耐住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他张开嘴,颤了颤唇,颤声轻道:“宋琮……我从来没有逼你们回来。”
他垂下头,叫人看不清神情,只有伏着宋琮肩膀的五指紧紧收缩,指尖在发抖。
他的话听起来很平静,可实则却透着掩盖下去的自责和哀伤。
他说:“你们可以一直留在大庆,不用和我犯险……”
宋琮嘴角无力勉强地扯出一个弧度,像笑,但笑不出来。
他气声说:“可是重新和将军并肩作战……我们已经等了好多年了。”
“能再次为将军赴死……我等毫不后悔……”
昌王军的所有人跟着祁牧安单膝跪在土地上,在一片寂静中,听着一声声弱下去的声音和呼吸。
勃律听到脚步声,侧头看见阿木尔走回到他的身边。在青年的注视下,阿木尔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表示那个人已经不行了。
勃律了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听了会儿身后的动静,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烈阳,算了算时辰,转身走到跪在地上的男人面前。
他俯视着,扫眼垂在地上的一只毫无生机的手,对人道:“祁牧安,我们不能停留太久,大庆追兵在后,接下来还要继续赶路,直到回到我们的营地。”
祁牧安狼狈抬头,模糊着眼睛去看顶着头顶阳光的青年,怔愣了半响之后才微微点头,算作听进去了他的话。
勃律凝视着祁牧安的脸,又落眸看了看宋琮。昨夜月色暗,他一直没看清这人,直到这一刻他才仔细把宋琮瞧清楚。
他还想再些说什么,可张了嘴,对着隐隐面露出悲伤的祁牧安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把想要安慰的话吞咽了回去,转身走回自己马边。
阿木尔看着勃律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在他身边小声道:“勃律,我怎么看你好像更生气了。”
勃律上了马背,冷冷瞥了话多打趣他的阿木尔一眼。
阿木尔看了眼站起来的祁牧安,低声道:“好不容易见到阿隼了,还把人救了出来,怎么丝毫没有见你俩重逢后的开心呢?”他身子往后仰了仰,打量了下勃律,复又前倾过来:“怎么,你俩又闹脾气了?”
他瞥眼祁牧安那方:“我看他和那人应当就是曾经军中普普通通的兄弟吧。”
勃律的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目视前方,冷道:“我只是在想,这次不应该错过能踏李玄度城门的机会,下次再找时机就不那么容易了。”
阿木尔瞪大眼睛,压声对他道:“我们这些人能走这么远到达京城已经很不容易了,能全身而退更不容易,你还想要多少兵和你一起来?”
他吞了口气接着凑上来急道:“届时动静那么大,马蹄声还没等你到京城就被李玄度发现给打回去了。”
勃律眯住双眸,脸色寒冷,唇线紧绷,明显不悦。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没有再停歇这么久,又走了一日,带着宋琮的尸体回到了芸城外的军营里,当日让人找了一处平地安葬。
安葬的地方就在狼师军营外的不远处。祁牧安站在刻了字的木牌前,看着上面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字,缄默许久,突然哑声出声问身旁人:“宋琮家中还有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