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56)
原来这才是戏班白日里表演的戏子。
傀儡戏一出来,祁牧安便知道勃律是走不了了。他瞧着身前人兴致浓厚地跟着地上的悬丝傀儡左摇右晃,摆着头看的滋滋有味,活像周围一圈拍手叫好的五岁孩童。
祁牧安叹口气,这时他看到不远处有卖刚出炉的果子,他心下一动,对勃律道:“那你在这等我,我去给你买果子,很快回来。”
“去吧去吧。”勃律头也不回地朝后摆摆手。
祁牧安跑去买了一只甜米糕回来,换下勃律手里啃完糖灯影儿的木棍,这才放心折身往卖果子的摊子跑。
勃律两口吃完米糕,咬着木棍才恍惚发觉祁牧安不见了。他视线从还未结束的傀儡戏挪开,慌忙张望一圈,才在一家排队的卖果子的小铺旁看到男子熟悉的身影。
勃律瞧着在一队人之间老实排队的高挑身影,含着木棍忽地就咧开了一点嘴角,嗤笑出来一气。
他想抛下身后正演到高潮的傀儡戏去找祁牧安,和他一起买果子,然而一声突如其来的闷响打断了他的步伐,让他停下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勃律这时才注意到,有一座高耸的青塔破开房宇伫立在砖雕座上,直耸青天。
钟声足足敲了三下都未停歇,每一声都大慈大悲。勃律恍惚了须臾,在抬脚前他望了眼祁牧安的方向,觉得买果子还需要一会儿时间,于是他跟着越桥进塔的人流,走上了抬起青塔的围台。
钟声仍未停止,不知敲响了多少下,又是为谁而响。勃律在围台边停下脚步,侧耳听了许久,也没辨出钟声到底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
他只觉这钟声是从天而坠,敲击在脑海。
他在钟声里回神,看看四周,这才发觉他刚才看戏的地方离这座塔不算特别近,也不算特别远,但却是已经走到了街巷外面。
过了桥,便没了两旁的屋檐,唯有这座高塔耸立在中央。塔旁还有一颗苍天古树,树上飘了许多红带子,仔细看缎子上好像还用黑墨写了些什么字。树下,则站了一大一小两个穿黄衫合掌的人。
身边,一趟趟走过前来烧香礼拜的人,面上虔诚,身上焚香缭绕,让勃律大有一种他们从天虔敬祷告而回的错觉。
勃律无措观了许久,看了无数人进塔,看他们对着塔中的神像又磕又拜。末了,见礼拜的人少去大半,鬼使神差的,闻着禅香,他也动了脚跟。
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神像下。一抬头,就能看见上面被拱起来的慈眉善目的神。
——他不认识这上面供奉的是什么神仙,他只觉得这神像有怜悯众生的眉目。
他望着神像许久,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跪在拜垫上。他放下手中的手炉,对着神像在胸前笨拙地合上手掌,睁着眼睛愣了两息,才知道闭上双眸。
他抿上嘴,心中语无伦次地念念有词。
他信了十九年的天神,如今他想试着信信中原的神仙。
哪一位神仙都好,他只愿能保佑阿隼此番平安,大捷归来……最好在以后,他离开的以后,保阿隼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到白头。
第二百零七章
勃律从塔中出来,下了桥,往傀儡皮影的戏班子处回。走了没几步,他在人群中看见了祁牧安的身影。
男人神色惊慌,正拉着一个人在比划着什么,怀里还艰难抱着三包包装好的果子,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洒了。
勃律在原地望着他慌张的神色好半响,心里好笑地嗤笑出声,方才抬脚走过去。
离近了,他听见祁牧安转身又拽住一人,边比划边说着什么,好像在问有没有见过什么模样的人。
对方连连摆手,摇着头说了好几声“没有没有”,避开他匆匆离开。
勃律看着祁牧安肉眼可见的失魂颓然,脚上加快了几步,赶在他转身时走到了男人身后。
祁牧安慌得六神无主,结果一扭头看见找了许久的人正安然无恙地立在他后面,先是一怔,随后紧紧攥上勃律的肩膀,低斥:“你跑哪去了!”
“我的错。”勃律扯扯嘴角,指了指不远处的青塔:“我看那边人还挺多的,去凑个热闹。”
“我不是说了不让你瞎跑,那边有什么热闹等我回来了带你去瞧。”祁牧安翻来覆去把人看了一个遍,见着勃律好端端的,这才放心。
“刚刚人多才有意思。”勃律嘟囔。
祁牧安望过去一眼,瞅见了青塔的轮廓,顿时了然:“那是青岩山上的禅师在城中修建以供祈福祈愿的佛塔。”他扭回头,看着勃律道:“走吧,我带你去讨个吉利。”
“我又不信你们的神仙,给我讨愿岂不浪费了。”勃律摇头,看看仍然朝塔上鱼贯而入的众人,感到奇怪:“你怎么不去给自己祈福?”
“我不信这些,命向来是握在自己刀上的。”祁牧安看着青塔的眼神突然变得庄敬,“但你不一样,我希望你余生都平平安安。”
勃律拒绝无果,被祁牧安带回了塔下。他看着向来不信佛不信任何神灵的男人曲躬向着高塔拜了又拜,心里泛出阵阵苦涩,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出来后,祁牧安在旁握紧他的手,生怕一不注意人又从身边跑丢。
勃律感觉到男人的紧张,心里直闷笑,偷笑过后也不露痕迹地回握过去。
仅管夜幕低垂,街上仍旧人来人往,花灯彩照,吆喝声热烈不绝,竟是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白日里的傀儡戏已经被皮影代替,在白幕后咿呀上演着属于上京城的故事。鲜艳的红幔在夜晚千万盏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中原盛世,当真迷眼。
祁牧安拎着勃律吃剩下的两包果子,带他在水畔放了一盏河灯。乘着烛火的荷花在水面上摇摇曳曳,跳跃着微弱的光芒点亮一小片涟漪,顺着河流挤着其他河灯,飘荡到运河的远方。
勃律的眼睛映着河中大片的河灯生着摧残的明亮。他蹲在岸边好奇地瞅了许久,盯着他和祁牧安一起放走的河灯越飘越远,直到在成群的荷花中再也找不见身影,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身边的男人久久不动,也不说话,只定定瞧着河灯燃亮的方向。
勃律看看远处,再看看祁牧安,蓦然发现他眼中漏出一丝悲戚。
他不知道祁牧安是想到了谁,或许是他死在战场上的义父,或许是义母,是他曾经有过并肩的人,又或许是在哀念他的过往。
他知道新岁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之前的每一年祁牧安应该过的比他要幸福快乐,身边有亲人,有朋友……而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
勃律垂了垂头,低偏着脑袋往后望着周围尽是些三三两两同亲朋好友结伴而行的人,忽地泛起恍惚。
他盯着旁人脸上的喜庆,轻轻撞了下祁牧安的手臂,对他道:“一会我们回府,把符燚他们叫来,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祁牧安回过眼睛,夜色下的眸子是掩不住的晶亮和柔色。
“好,就听你的。”他从河岸边退回来,与勃律一齐离开了满是暖色的河畔。
符燚和阿木尔被祁府的人请来的时候,勃律没有见到必勒格,他这才意识到已经许多日子没有见到他这位兄长了。
他坐在桌前问阿木尔,结果却得来谁也不知道这人在何处的消息。
“许是早就一个人闷不吭声地回乌利瀚了。”符燚不在意道,对着满桌的菜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阿木尔却对勃律道:“我记得他前些日子出过一次城,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我怎么不知道他出过城?”符燚狐疑。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阿木尔白他一眼。
勃律听到此只得先作罢,也不再管必勒格究竟跑到了哪里。
他们在外面街巷的烟花声中强颜欢笑、心事重重地结束了这桌算作家宴的团圆饭,阿木尔和符燚在祁府同府中的人一起燃了炮竹,待劈里啪啦的喧嚣声回荡在院中后,被留下去厢房过夜。
祁牧安在院中同纪峥交代了许久他离开后的话,才披着月露回屋。屋中只燃着两三盏烛火,把里头榻椅上的人罩的朦朦胧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