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418)
中官咽下一波又一波的紧张。就在他发着冷汗时,太子突然甩下衣袖,紧接着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可应声立刻现身的暗卫却不是太子嘴里叫出的那个人。李玄度瞥了他一眼,眉宇皱的愈发深。
他冷声质问:“玄三呢?”
暗卫跪礼恭敬答着,说玄三还未回来。
李玄度看着人思索片刻,问:“孤让玄三去哈尔巴拉那,可有消息了?”
“暂时还没有,殿下。”
李玄度黑沉着脸捏着眉心,没来由心慌的更厉害了。
他视线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扫了一圈,又急匆匆落回到暗卫身上,急不可耐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新的兵刃怎么样了?”
“玄一亲自看着,快要完成了。”
听到这句话,李玄度情绪逐渐稳落。他重新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们取过身前桌面上的玉佩,亲自将它端端正正地系在自己腰间。认真系好后,他的手指梳理着玉佩的挂绳,从顶托抚至流苏。
慢慢顺了几个来回,这一次他的动作停在玉佩躺在掌心的时候。他低头静静注视着掌中的玉佩,神色晦暗不明。
殿外再一次传来通传,来人得到许肯进来后朝里面禀报:“殿下,有那支昌王军的消息了。”
李玄度摩挲着玉佩上冰凉的纹路,慢慢划过凹凸。殿中忽然死寂,令人觉得身上压着沉甸甸的负重石头,如何都抬不起头,也不敢抬头。
而不过须臾,他们便觉得身上的重量悄然消失,听见太子殿下出声道:“他们现在在哪?”
来人埋首答:“快要接近岳城了。”
李玄度的目光霎那间就从手里的玉佩上弹起,眉眼难得凌厉,一改外人看到的平和。他半点昔日情谊都不顾,句句狠厉,下死命:“若带不回来,直接杀了他们。”
那人一怔,犹犹豫豫地询问:“那祁将军……”
李玄度背着身子没有言语,中官见状不妙,使劲挥着手,咧出口型让人赶紧退下。
他胆战心惊地立在李玄度身后,大气不敢喘,时刻留神着主子的情绪。他缩在门边,在片响的沉寂中,等来了太子呢喃般亲昵地小声语调:“小安,莫怪孤心狠手辣,不顾多年情谊。”
“孤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中官的面容抖了又抖,悄悄掀起一点眼皮,注意到李玄度的力气大到仿佛要把手里的玉佩捏碎一样。
猝然,李玄度话锋一转,却从自己的神绪里抽出来,叫了声中官的名字,轻飘飘地淡然说:“孤现在整日整日的睡不着,心慌的很。”
中官无声无息站了这么久,猝不及防听到叫他,脸色顿时一变,立刻俯身回话:“奴婢今日就去把炉中香料换掉。”
这话说完,他没再听见前面传来声音,这却让他悬着的心又往上提了半寸。
中官惊胆战地把头垂得更低,继续沉默了几息,才壮着胆子开口劝道:“还请殿下安心,我们已经连攻下东越三城,胜算还是在我们这方的。”
李玄度眉宇搅成一团,五指蓦地收拢,攥紧掌中的物什,瞬间腾起怒气,呵斥起来:“三城又如何?没有了昌王军,你让孤怎能安心!”
中官讨好不成,反倒吓得肩膀一抖,畏畏缩缩地重新缩了回去。
李玄度咬牙切齿地盯着前面桌案上的铜镜,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刻意收敛了少许因怒意而浮现在脸上的挣拧。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正常,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如何用功都掩饰不住色厉内荏。
“仅仅三城而已,还都是无关紧要的城池——若是他们这次打下了岳城呢?”李玄度的气息微不可察地在颤抖。
中官飞快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急赤白脸着说:“岳城有六殿下驻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岳城易主的。”
“老六?”李玄度冷哼一嗓,抿上嘴。他掩于袖下的手用力收紧时忍不住发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镜中的自己,许久之后才慌乱收回视线。
“岳城绝不可失。”李玄度偏首瞪着某一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沉声道。
眼见着他们在这场战争里很快就能胜于东越,现在却因为昌王军的叛离使他手中失去了最好的一张底牌。
此刻已经离早朝没有多长时间了。李玄度深呼吸几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在中官的引领下走出东宫,朝着大殿而去。
中官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快要离近大殿时,身后的男人蓦然出声吩咐他:“告诉老六,守不住岳城,就给孤以死谢罪!”
中官只觉背脊发凉,不寒而栗,弯着脖子浑身坚硬,看着太子殿下踏进殿,才后知后觉勉强哑音应了一声。
远于皇宫外的一座王府内,安静到仿佛空无一人。正屋独坐着一个男子,没有在桌案旁作画,也没有卧在软榻上读书卷,而是坐在四轮车上,从打开的窗子里抬头遥遥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穹。
不知他在原处坐了许久,又或是等了许久,直到时刻留意宫中动向探查到李玄度消息的侍卫从外面敲门进入,打破宁静,向他禀报:“殿下,太子近日有些按耐不住了。”
男人神情瞧不出喜悲,看似对这番话不以为意,实则却句句入心。他的心绪其实从来都没有在屋外的天幕上,听到来人的话速即收回目光,似是特地在等他一样。
被唤作殿下的大庆三皇子偏过首,顿了顿,才出口:“若原本是不败之地,现在却即将被人一脚踏平,换做是你,你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三皇子身子稍稍偏移,胳膊架在四轮车的扶手上,支起手略略扶住下颌,语气越说越飘远:“他现在只手遮天,无人能逆得了……若想逆这蟒,还是要另辟蹊径,假手旁人。”
三皇子身子动了动,一直落在膝上的手抬起来递给那人,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
这时候,对方才注意到三皇子手里一直捏着一封密封好的信函。
“找个信得过的人,想办法替我送封密函。”
他接过来,一头雾水:“殿下要送予谁?”
三皇子缓慢转头,重新望向那一窗之隔的苍穹,停了半息,幽幽念出一个人来:“东越,胤承帝。”
黄昏落下后,在逼近岳城的半道上,小余将军率领的东越军队找了块扎营的空地,支起了军帐。
他们已经离岳城不远了,不能再继续靠近,需要找一块不近不远又能易守难攻来休整的地方。
日暮之前,小余将军那里收到了另一方战场上递来的情报和当下情况,比之他们,对方的交火要更为惨烈和困难。东越的几位将领当即进了军帐议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勃律借来的一队大漠人马跟在祁牧安手下那支昌王军后面也立了帐子,由于语言不怎么通,两方人交集也不多,虽然勃律贴心的命一位狼师的人跟着他们一路过来充当通事,但他怕表达有误,尽量亲自和大漠的将领用中原语和自己知道的草原语连带比划着简单沟通。
彼时他回到了自己的军帐。没有参与东越的议事,他只能自己推开舆图,思索着现在几乎算是兵临城下,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才算最佳。
正在他细细思索着的时候,帐外忽然有人通传,说:“将军,狼师来人了。”
祁牧安听到后立马甩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焦急朝外走。他快步出了军帐,就看见和那位狼师通事一起已经站在外面的将士。
此人面熟,看了两眼发现是他见过的人,正是勃律身边的士兵。见到人后,祁牧安有些失态,心慌火燎地就直接开口问:“你们殿下怎么样了?”
狼师士兵似是被他吓了一跳,手中正要取出信件的动作狠狠一顿,不久之后才在祁牧安的注视下缓缓抽出来,递予面前人:“这是殿下交予您的信。”
祁牧安忙接过来,展开信件匆匆看起来,头也不抬地答谢:“多谢你。”
驻守在他帐外的士兵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主动开口,请这位狼师来送信的将士前去军帐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