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72)
他们在渡口旁的面摊前你争我抢,忽地就听不远处有人在喊:“要开船了!”
许言卿闻声,立刻撒手起身,面也不吃了,抛下竹苓就往船的方向跑,边跑边冲竹苓喊:“别吃了,真要赶不上船了!”
竹苓瞪着他脚底抹油的身影,在最后关头气呼呼地又吸了一大口面条,这才撂下碗起身跟着往船的方向奔。
等许言卿登上了船,竹苓才气喘吁吁地从他身后跑过来,刚一离近,就听见少女捡着词儿地骂他,骂出来的像是某地的地方话,叽里咕噜,叫旁边人路过的人频频望过来。
“小丫头还会说吴东话?”竹苓这番语调恰好被站在船边望风景的元毅听见。男人翩着手里的折扇,仔细回味了一下,确实是吴东的调子。
竹苓却像是露馅了一样,闭了嘴,不再吭声,方才还和许言卿瞪得双眼通红吵的脖子粗,现在却跟个稚鸟似的往人身后藏。
——这地方离吴东十万八千里远,怎么会有人知道她说的是吴东话!
吴东是大庆的吴东,那地方处于大庆的边境中轴,与东越的边境就隔着一座翻不过去的高山,若不是这座高山峻岭耸立在那里,吴东怕是早就成了两国相争剩下的烂淤泥。也正因为如此,大庆在吴东养了一群兵,必要时可从吴东救危急。
这种事情,身为东越皇室的湘王一定知道的一清二楚,莫不是听出她的来历,想趁机从她身上问出点什么?
竹苓又往许言卿背后缩了缩,想趁机溜走。
许言卿从元毅开口的那瞬间就觉出不对,眯起眼,当机立断护住自家小徒弟,不虞地看着对方:“你听错了,这不是什么吴东话。”
元毅的笑容愈发深意,他懊恼地诶呀直叫,笑眯眯地朝躲在神医后面的女孩歉礼:“是我失言了,还望小神医莫要怪罪。”
竹苓胸腔哼出一声,从许言卿身后小跑着跑进房室。
许言卿注视着竹苓的背影直至消失,方才转回视线落在元毅身上。
他对这个自己一度觉得表里不一的人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好感,唯一让他觉得和这人站在一起舒坦的地方,就是这一路上都用不到自己的银袋,开销全由对方出手。
他带有审视的目光把人再看了一遍,随后松懈下肩膀,懒洋洋问:“那小子呢?”
元毅知道他问的是谁,笑着答:“自打今早就感到不适,此刻正在里面休息呢。”
许言卿却微敛起眉,掐指数了数,凝重问:“此番走水路,需要多久能到?”
元毅想了想:“大概……需要个五六天。”
许言卿小声喃喃:“那确实是比走陆路要快上两日。”
元毅以为他在担心想抓勃律的那群人耽误他们的路程时间,宽慰道:“我们的进程已经是最快的了,那群人估摸着现在才反应过来,而我们早就乘船离开了。”
话音将落,他们脚下的船板颤了颤,完全落入水中升帆启航。
船舱室内,勃律握住旁边的桌椅,才勉强把开船带起摇晃的身子扶稳。他脸色微微泛白,竟是有些晕乎。
阿木尔手里拿着一节比食指要略粗一圈的长木筒踏进来,还没开口,就看见勃律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对。
“你怎么了?”阿木尔忙跑上前,结果摸了一圈瞧了一圈,愣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你等着,我去叫人。”阿木尔焦急的要往外跑去喊许言卿,刚转过身,身后的衣服就被坐着的人慢悠悠拽住了。
“别喊,我就是晕船……”勃律脸色难看地捂住半张脸,歪着身子闭上眼睛,恨不得眼前一黑,一头栽进被褥中。
阿木尔一愣,感知着小幅度前后摇晃的船,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勃律往下咽咽,艰难地从喉嗓里问出一句:“你手里拿的什么?”
“哦,这是上船前刚收到的信。”阿木尔要把手上从木筒里抽出的信纸递给勃律看。
勃律头晕的厉害,摆摆手不接,指着信:“这上面都说了什么?”
阿木尔替他扫了一眼:“符燚已经抵达小叶铁铊部,和乌利瀚部的兵马一起赶往西北。”
“那就好。”勃律点点头,实在受不住了,斜着身子慢慢滑倒在榻上,枕着头下打的软褥子,这才好受一些。
阿木尔把信纸叠起收好,从窗子外望了眼船身旁掠过的高山,道:“勃律,渡了河,到达苗域,我们就收不到信鹰的消息了。”
勃律弱弱“嗯”了一声,过了几息,才缓声道:“阿隼还没有醒吗?”
“没有,我们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阿木尔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之后勃律沉默了许久,阿木尔无声站了半响后想再次开口,却听见榻上人呼吸悠长,已然睡了过去。
他抿上张开的嘴,叹口气,留下人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觉勃律直接睡到午夜,就连白日里阿木尔来敲门喊他用饭都没听见。他躺在沉浮中久久醒不过来,就好像河水漫过船板包裹着将他扯入河底,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打破水壁逃出来。
是外面的雨声救了他一命。
睁开眼的时候,船舱内一片漆黑,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唯有外面的雨声不断拍打木板。
勃律靠着舱壁缓了缓神,这一觉倒是把他晕船的脑袋睡得清醒了一些。
他摩挲着想要下榻,借着由窗子打进来的夜色翻着桌面上的东西,去寻找能燃火的烛台。然而翻了一会儿,奈何什么都没找到。
正当他绞尽脑汁在想该如何的时候,忽地听见身后传来木门被人推开的吱呀声。伴着外面船板上微弱的光亮,他看见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他以为是阿木尔,叹口气,说:“阿木尔,快帮我看看烛台在哪。”
勃律拢着衣服折身继续去找。木门拉开后,船室内的视线比方才明亮了不少,不一会儿他就看见被堆在架子上的一个东倒西歪的烛台。
他走过去,刚要伸手拿下来,却觉不太对劲。
身后的人自打进来后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他能感觉到那人在渐渐靠近自己,呼吸越来越近的同时,周遭的气息也愈发清晰。
这气息不像阿木尔。
勃律皱眉,手蓦然攥紧烛台,五指紧紧收拢。
——进来的人是谁?
身后人还在不断靠近,脚步很轻,一听就是练家子。右手上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导致右脚踏下的步子比左脚要略重。
勃律站在架子前一动不动,竖起耳朵仔细辨认,等待时机出手。而就在下瞬,他背后便冷光乍现,刀子的光影从他背上闪过,刀尖的冷芒从他脖颈直钻心脏。
也就在这刻,勃律突然动了身,抄起手上的烛台转身朝着对方的头顶砸去。沉重的物什坠在地上发出“咚——”地闷响,也就这须臾的功夫,勃律已经趁乱逃离冷刀下,回到榻前摸到了他随时不离身的刀子。
他握住刀柄,快速将宝刀从镶着宝钻的刀鞘中离身,反手就向着对方砍下。黑影抬手立刻抵挡,两人的兵刃相撞摩擦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黑影心急,一看第一次没得逞,踢翻身前挡碍的桌椅,在黑暗中翻身向着勃律袭来。勃律只感觉眼前刮过一道独属于兵刃才有的冷风,却无法准确辨认对方落下的轨迹,惊险之下他凭直觉偏过头,撤离身子,这才堪堪躲避。
屋内地方狭小,二人打出船室,一来一回钻入外面夜空下的大雨中。在外面摇曳着灯笼的船板上,勃律才瞧清对面人的模样。
看衣着打扮,是这艘船上的船夫,面容他丝毫不认识,甚至从未见过,但对方手上的刀却是明晃晃地朝他袭来。
勃律提上一口气,挥开对方的招式。他目前虽然喝了许言卿给的一碗药,有了例如回光返照的趋势,但到底毒未清除,现在提刀打斗也只是勉勉强强。
他迫不得已,为了自保,之后三招下了死手,逼得对方节节抵挡。勃律再一刀砍开眼前从天空滑落的雨滴,在雨声中高声叱问:“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