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62)
年轻的异族面貌的男子定定注视着许言卿,替他坚定道:“不,你可以救我。”
许言卿心里一颤,随后心虚地嘲他:“你说我能救你就能救?你——”
勃律打断:“你若不救我,我就继续在你院子外跪着,等你出来。到时候死了,官兵一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许言卿一口气被噎在胸口,咬牙切齿:“固执!你是真想死在我这!”
勃律坚信:“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
许言卿气急败坏:“我发过死誓,这辈子不会再碰苗疆的任何东西!”他瞅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盘算着把人踹出去需要用多大力气。
他说:“违背誓言者天打雷劈!你不想活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勃律蔑笑:“鬼神之说,我一个草原人都不怕,你们中原人竟然会怕这些?”
许言卿一愣,依旧站在门口处的竹苓大吃一惊,叫出来:“原来你是草原人!”
勃律看了她一眼后,转回来继续直视许言卿,淡道:“你那日曾问过我,给我下毒的人是谁。”
许言卿张张嘴,一时想不起来他是否问过这句话。但这一问,确实真真切切地问到了他的心里。
勃律抬帘观察着许言卿的神情,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他看到神医露出微妙的表情后,心里便有了数。
他咳嗽两声,把发僵的胳膊支到桌子上,方便自己稳住身形,这才接着开口。
他问许言卿:“你想知道他的下落吗?”
“谁?”许言卿的嗓音不易察觉地开始发颤。
“给我下毒的人。”
许言卿只慌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自己跳进了对方的圈子里,当即露出厌烦的表情:“我不想知道!”
勃律高声辩解:“但于你而言,他很重要。”
“消失了好几年的人,谈什么重不重要!”许言卿要赶人离开。
勃律喘口气,重复道:“你心里清楚,他对你很重要。”他苦笑,后面一句低到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一般:“就如阿隼于我而言,同样重要一样。”
“我没闲情雅致听你的风花雪月事。”许言卿敞开屋门,让外头的雨和冷风灌进来,转身打算去拽勃律,把人丢出去。
勃律避开男子的动作,平淡地说出一句话:“他死了。”
下刻,许言卿的动作停滞下来,他盯着勃律,问:“你说什么?”
“他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勃律拂开挡住视线的发丝,说的格外冷静:“若我猜得不错,他应该是自愿进乌兰巴尔部求死的。”
许言卿身形明显晃了一下。竹苓见状想来搀扶,却被挥开。
“而今日,我若不活下去,我的阿隼就会同他一样,死在异国他乡。”勃律抿抿嘴,恳求道:“……我必须活下去,求你为我解毒。”
许言卿觉得天旋地转,他撑住桌子才勉强站直。他紧闭着眼睛,过了半响后哑声说:“你……”第一个字才刚脱口,他就有些畏怯。
这畏怯曾一度让他厌弃自己,让他胆小到抛弃世上自己唯一的知己而狼狈逃跑。
这一转身,这一步跑出去,就是数年无法回头。
没想到再次听到那人的消息,却已是阴阳相隔。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颤巍道:“你……你讲讲……他是何模样?”
勃律静了一息,如实告知:“他一身白衣,面覆白绫,身上有红色的脉纹。”
许言卿死死咬住下唇——是他,竟然真的是他,可他的双眼又是如何看不见的?
他记起男人叛离苗域的时候身上应该下了他们谷中的圣蛊,又忽地想起从身边男人身上看到了青蓝脉络,恍然大悟。
——他怕是在拿自己试毒,以毒解毒,从而吊着残喘的命。
他用力叩住桌沿,忽地撇头看向勃律:“你之前不是不想活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找我?”
“为了一个我最重要的人。”勃律直视许言卿的瞳孔,道:“他为我付出诸多,甚至甘愿为我放弃自由,为我而丧命。相比之下,我能给予他的太少太少。”
“这世间辽阔,一个人太孤独了。我体会过,他也体会过,如今能有相守的机会,我想搏一搏。”
“我到底是不想让他伤心的,更不想独留他一个人……”
“不然黄泉之下,我又如何安心?”
许言卿定看数息,直起身子,对他说:“好,我救你。”但他话音将落,补上一句:“但我有一个条件。”
勃律舒出口气,道:“请说。”
许言卿没有开口,而是坐在他对面,细细察看了一下他目前的状况,随之蹙眉:“上次你来,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
勃律尴尬地咳嗽一声。
许言卿瞟他一眼,就大概知晓了情况。他撤开手,对他说:“救你可以,但你要和我一起启程去苗疆。”
勃律不解地看着他。
“你这个毒,只有苗疆有解药,此味药带不出苗域,所以你必须跟我一起去。”许言卿说,“你体内的毒,我只先帮你解五成,五成之后,你带我进草原,去看看……”
他一顿,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去看看他的埋骨之地……”
他倒要看看,那男人清高寻死的命,究竟留在了什么地方。
“剩下的五成,我在草原上给你解,解完毒,我们就分道扬镳。”许言卿怒视勃律,“最好这辈子都别让我再看见你。”
“你方才说,解药只有苗疆有,那剩下的毒去草原要如何解?”勃律疑惑道。
“前序解完了,自然就不需要这味药了,也就能出谷了。”许言卿似乎一谈及苗域就心情不虞,他瞪着勃律恶狠狠说:“要不是我善心大发,我才不会回那种鬼地方!”
说完,他站起身,指使竹苓出去备药,而他指着勃律道:“脱衣服。”
勃律愣住,手指也僵在半空。
“快点,别墨迹,不然你这毒能不能让你撑过明天,我也保不准。”许言卿两眼上翻,“你可真会作践自己,明明知道不能运气,还非得在这节骨眼上逞能。”
“这么想死,别来找我啊。”
“现在不想了。”勃律垂下头,弱弱开口,在闭了门窗的屋内一点点褪去湿衣衫。
“你若今天不来找我,我敢说不出三日,你就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许言卿把他按回凳子上,丝毫不在意他肌肤上的冷寒,一把针扎在了皮肉上。
“毒素已攻入心脉,你现在应该感到有时会丧失听觉和视觉了吧?”
勃律闷哼一声,皱着眉默默点头。
许言卿哼道:“然后再过几日,等完全封住心脉,你就跟死人无异了。”
“事先说明。”许言卿忽然面对他正对面,“你这毒已经在你体内这么长时间了,根除不了,我顶多解八九成。”
勃律了然点头,低声说:“七八成,我已经知足了。”
“别哭丧着脸,搞得我救不活你一样!”许言卿看不得他这哀样,有些生气:“且不说你我之间是难是缘,你既下决心来找我,我又决定要救你,那么就算你在阎王爷面前了,我也照样能把你给拽回来。”
生完气,他又看着手边的药箱叹口气,自语喃喃:“这种奇毒世间只有他能配的出来,可惜他直到消失前我都没赢过他这个毒……我解了一辈子他的毒,不能在他死后还输给他。”
他注视着勃律,上下打量了一眼:“找我救病,我这里有条规矩。”
勃律就看着他那张嘴在旁边不停叭叭叭,有些累的垂下眼皮,示意他说。
“我救了你,以后你的命,都是我的。我没让你死,你死不得。就算你被折磨到阎王爷脚边,我也会给你拉回来。”男人居高临下道,“只要你死后,记得给我托一封信,把你的心肝脾留给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