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145)
——已经飞的那么高了,还能射到吗?
众人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三支箭刃脱弦而飞。最末的一支抵着中间那支的尾端送力,自己落了下来;第二支则抵着第一支送力,将最前面的箭刃送到高空,擦过雄鹰的翅膀,锋利地射穿了花球的系绳!
雄鹰长唳,失去累赘,轻松地往更高处飞翔,而花球和箭羽垂直落地,被阿隼稳稳接在手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没想到殿下身边还有这等高手,今年的花球赢得格外精彩。” 额尔敦塔娜侧头冲小殿下道了喜。
勃律谢了称赞,模样神气地笑着说:“是啊,我们阿隼可不是谁都能瞧不起的。”
半空的翱鹰还在盘旋,花球却已落入魁首之手。阿隼捧着花球,驾马从场上慢悠悠走出来,路过阿日彬的身边时,听见男人赞赏道:“你的箭术真好,刚才那箭法我从未见过,是从何学来的?”
阿隼颔了首,默了默,不太愿意和他说太多,于是言简意少,说:“家师所授。”
“我还以为是小殿下摸出了新技法,从他那儿学来的呢。”阿日彬眸光闪了闪,对男人的那种说法感到新奇,但他没再多问,报以微笑后便策马出了场地。
魁首一出,三方坐台上有惋惜有庆贺,可几乎热闹比方才更甚。酒觞相碰,笑颜欢声,在坐席间不断交融,好不乐哉。
阿隼把射下来的花球交给旁人,牵着乌骨向小殿下独属的马厩而去。他将马领进棚中,解下它脖上的彩色飘带,抚了抚侧肤和鬃毛,这才转身走出去关上棚门。
欢声笑语尽从前面的坐席上散开,传到马厩的时候乐声已经不大清晰了。他提着弓和空了的箭筒往回走,一路上来往的人不多,大多数都在前面坐席,一时间周围的气氛相比刚才震耳欲聋的锣鼓和马蹄声,稍显平静。
阿隼的脚步不由快了几分,想赶紧回坐台上找小殿下兑现诺言。就在他将转入一处坐台后方、打算从后不扰视线抄道回去的时候,身后突如其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可话中熟悉的称呼让他的脚步骤然停滞,把他狠狠钉在了原地。
——“祁将军。”
阿隼猛然瞪大双眼,抓着弓与箭筒的手指用力一缩,开始小幅度地颤抖。
——这个称谓,他有一年未曾听见了,为何如今会在这里听到?
彼时他就像被人撕开了最隐蔽的茧,将里面他掩藏了许久的真实一缕缕重新拽了出来。
他原本都快忘记了那时候的撕心裂肺和汲汲顾影,原本在万念俱灰之后刚碰到可以独属于他的光芒,打算平生都在这里陪着他的狼主,奈何上天像是看不得他好过,非要亲手再把他推进昔日的深渊。
男人的一双黑曜泛出点腥红。他沉重吐息着,手背青筋暴起,慢慢扭头向后寻着声音看去。
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身躯高挑、面相冷艳的中原女子。她的相貌放在大庆京城中格外出挑,可现在身上穿着的却是不起眼的侍女衣袍。
他不认识这个人。
阿隼攥紧手拳,瞪着这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冷声质问:“你是谁?”
此时这处的坐台后方除了他们再无旁人,身边分外寂静。
女子勾了唇,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祁将军,果真是您。”
阿隼咬住后齿,他觉得这个女人十分危险。
中原女子对他的警惕置若罔闻,她盯着男子俊朗的面庞,好像在寻找记忆中的样貌。
她向后小退半步,向着面前的男子屈膝行了一礼,缓道:“刚才在穆格勒坐台上虽然隔着远,辨不清,可自打将军的箭一出手,属下就知晓是您了。”
“您的这身箭法……还是老王爷教授的吧?”女子说,“听闻邱河一战,祁将军三箭射杀越宽河而过的敌军将领,传回首捷,这一战大庆大胜,邱河之水浸染鲜红。”
阿隼手拳不断收紧,依旧戒备地望着她:“你到底是谁?我并没有见过你。”
“将军平日在殿下身边事务繁忙,自然不认得属下。”女子冷静道,“属下暗中侍奉在殿下身边,殿下又三番五次往王府跑,所以自然是认得将军的。”
阿隼沉下脸:“你是他的人?他身边有玄卫十一,你是哪一个?”
“属下为玄七。”女子说。
阿隼脸色更冷了。他只知道李玄度身边有暗中替他办事儿的十一个玄卫,却不知道都是哪些人,其中玄一和玄三他倒是知道,日日跟在李玄度身边,走哪跟到哪,但不会轻易露面,就连东宫里服侍的人都未曾知晓他们。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阿隼怒问。
“自然是殿下的命令。”女子道,“此事事关东宫,也事关大庆。将军已有几月不曾见过殿下,恕属下无法告知。”
阿隼脑中飞速运转。他突然想到岱钦,想到哈尔巴拉,想到勃律同自己分析的种种,忽然大怒,又难以置信。
阿隼垂在身侧的右手止不住颤抖。他突然心生恐惧,害怕身世暴露。
他猛然上前一步,低吼:“他是不是和草原做了什么交易!”
女子莞尔:“将军才是要同殿下讲讲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吧?殿下念了您数月,日日盼着将军回去。”
阿隼冷笑一声。
女子说:“祁将军,殿下很思念您。您该同属下回去,届时您想知道的,殿下都会细数向您告知。”
“我回去?”阿隼讥讽,“我回去等着他再拿一道圣旨出来,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杀我吗!”
“将军,您自小同殿下一齐长大,难道还看不出殿下的心意?”女子冷下眸光,“方才这话还望将军慎言,若此话传进殿下耳中,殿下定会痛心。”
阿隼怒火中烧,呼吸缭乱。
李玄度他配吗?他不配!
女子顿了一下,继续劝说:“昌王之位殿下一直为将军守着,将军是时候回去袭爵了。”
“我不稀罕。”阿隼逼迫她一步,一字一顿道:“你立刻滚回大庆,告诉他,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去。”
男人红着眼道:“我若再在穆格勒里见到你,定杀了你。”
女子无动于衷。
阿隼目眦欲裂,吼道:“滚回去!”
女子蹙了蹙眉,看着逼近自己的男子,顿觉一阵压迫。她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阿隼后方传来一声探询。
“阿隼?”
阿隼心中一惊,赶紧回头,见小殿下正遥遥站在坐台拐角的地方,正欲朝自己走来。
阿隼余光瞥了眼女子站的地方,发现已没了身影。他暗自吐口气,褪去冷寒,快步向着勃律而去。
“你在干什么?”勃律停下脚步等他离近后皱眉瞧他,“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回去?”
“迷路了。”阿隼笑笑,一掩而过。
勃律眯了眯眼,显然不信他的话,但也没再细问什么。他回头望了眼,却只看见了一抹消失在拐角处的衣衫背影。
“殿下怎么来寻我了?”阿隼走在他身边,窃喜。
勃律努努嘴:“结束了就回帐吧,见你迟迟不回来,还以为被谁拐走了呢。”
阿隼说:“不会的。”
“那谁知道呢。”勃律嗤笑,“我看你是谁对你好你就巴巴的对谁好,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阿隼心中方才升起的惧怕此刻烟消云散,他说:“也就只有殿下能让我心甘情愿被卖了。”
勃律抬了抬眼,询问他什么意思。
阿隼小心地握上小殿下的手:“我得了魁首,殿下不是许了我嘉奖吗?”
“是啊,嘉赏,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得魁首的。”勃律好笑地看着他,末了才发觉手中的异样。
“你手怎么这么湿?”
阿隼一愣,抬手看了看。
刚才情绪太激动,淌过手心的冷寒还未消散。
“许是刚才太紧张了。”阿隼急忙胡诌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