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84)
祁牧安嗅着近在咫尺的呼吸,过了会儿轻声问:“你是从苗疆赶来的?”
“嗯。”勃律专注替他换着伤药,这时候仔细缠上新的细布,顾不上说别的,嗓音只回应着闷出一声。
祁牧安抿起嘴,看着勃律现今的样子他有些拿不准。他纠结了小片刻,才试探开口:“那神医……可把你治好了?”
勃律顿了一瞬,闻声抬眼笑着看着祁牧安,说:“对,毒解了,治好了。”
祁牧安终于长吁口气,握上勃律明显带着温热的手掌,不住呢喃:“那就好,那就好。”
勃律用力回握住祁牧安的手,轻声安抚:“我现在好好的,而你,首先要先把伤养好。”他点点男子另一半没有受伤的胸膛,视线再次飘到方才暴露在空中、如今已被一圈圈细布所遮盖的血道上,忽地眸光黯淡。
他替祁牧安拢拢衣衫,问:“对面是谁射的箭?”
说起这,祁牧安沉下面孔,脑中回想着那人戴着面具策于马上的轮廓,说:“是曾在昭仑泊用尖牙刀伤你的人。”
勃律蹲在他身前默了会儿,垂首低声说:“我知道是谁了。”
“你知道此人是谁?”祁牧安看着眼前的男子站起身,略微诧异。
“纳曼部的人。”勃律并没有隐瞒,他看着祁牧安一字一句道:“纳曼部,阿日彬。”
他自上注视着祁牧安,提醒道:“你见过的,就是一直跟在其其格身边的那个人。”
勃律转身用铜盆净了手,听身后坐在小几旁矮倚上的祁牧安开口:“你是说他是纳曼部的人?”
“此事还是其其格告诉我的。”勃律擦了手走过来,盯着他还未穿好裸露大片肌肤的衣衫,想了想,弯腰伸手替他整理,边拢边随意说道:“纳曼部早就和乌兰巴尔部有所勾结,一直以来是我们太盲目信任盟友了。”
这话音落下,祁牧安看着勃律说起来一副轻松的模样,不知他是并不在意还是装作不在意。正当他捉摸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通传:
“将军,余老将军来了。”
这话还未落,帐帘就随音被人从外掀开,两道人影前后踏了进来。
在前一步的是个头发花白却神采奕奕的老将,在后的是一个眉宇不耐还稍显凌厉的女人,二人正是闻讯赶来的余老将军和余家孙媳。
可这二人进了帐还没走两步,就顿了身形。
他们一眼就看到座上坐着的衣衫半躺的男子,再看看男子面前正替人不知是宽衣解带还是作什么的另一人,纷纷一愣,随后女子率先转过身,嘴上骂了一句立马退了出去,紧接着,外头的士兵就看见余老将军也垂首避过目光从帐帘钻出。
勃律和祁牧安相视一眼,赶忙穿好衣衫跟着出帐。
余淮黾正背对帐口负手而站,听闻掀帘的响动,他先侧首瞟了一眼,见那两人穿戴整齐,这才全部转身看过来。
“余老将军。”祁牧安松开支着勃律手臂的手,微微抬起行了一礼。语气有些轻弱。
余淮黾咳嗽一声,朗声慰问:“祁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劳烦将军挂念,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祁牧安道。
余淮黾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随后把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
老将军火眼金睛,明亮的很,眸光在勃律身上审视了一个来回,便推出此位素未谋面的儿郎身份定是不凡。
于是他绷住脸,皱起眉,心怀笃定道:“你就是狼师主帅?那个被称为狼王的穆格勒三王子?”
勃律闻之,坦荡地迎上余淮黾的视线,略一颔首承认后,抬手覆于胸膛前,朝余老将军行了端端正正的草原礼,唤道:“镇军大将军。”
余淮黾眯住眼:“听闻草原狼师从不打败仗,没想到他们的主帅当真是一个毛头小子。”他顿了瞬,想到什么继而道:“老夫听说你被他们传的很邪乎——还称你为‘天神天选的狼神’?”
勃律自嘲:“镇军大将军久经沙场,是个在生死之间徘徊无数骁勇将士,难道还会信这种神乎其神、莫须有的东西?”他低笑一气很快收拢嘴角,“况且,‘狼师不败’的这个说法已经不攻自破——狼师的将士们也是人,自是有血有肉的人,那便有败的时候。”
余淮黾听后,神情明显舒展不少,看人的目光也和善了些,但嘴上依然道:“勃律王子未免太过客气,你不必用这般称谓唤老夫。现如今陛下下旨要西北全力协助狼师迎敌,军权在你手上,老夫还要听你三分言。”
勃律摇头:“我不过才活了二十几年,而您征战沙场数载,我该敬您。”
余淮黾沉声一息,看眼祁牧安道:“既然都身处西北,一个军营,一个敌人,那勃律王子便如祁将军一般,唤老夫声余老将军吧。”
勃律也顺着扫眼祁牧安,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老老实实喊了一声。
余淮黾缓缓点头,突然神情肃穆,问:“既然勃律王子已经赶到,不知之后如何打算?”
勃律说:“我需要先了解西北之前的情况。”
话音刚落,身旁久不出声的祁牧安开了口:“这些我之后会告诉你。”
余淮黾点头:“既然这些祁将军会告知,那老夫便继续做好分内事。”他说完这句,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只见老将军眸光倏然犀利地扫向勃律,警告意味十足。
老将军中气有力道:“勃律王子,老夫只请你记住一件事——我余家在西北征战数载,祖祖辈辈都守着东越边疆。虽然陛下有意与你们合作,可老夫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勃律默了一息,郑重道:“自然。”他深吸一口,承诺:“不久后的下一仗,您就能见识到狼师真正的实力了。”
“但愿如此。”说完这句,余淮黾最后再深深看了勃律一眼,随即离开。
勃律注意到,在老将军转身之际,离了两三步远的地方站着的那位始终一言不发、面上却听一句五官拧一寸的女子,在仇视他们须臾后恨着神情跟着老将军的步伐走远。
“这位是?”勃律看着钟云晗的背影,皱眉不解。
“那位,是余老将军的长孙媳。”祁牧安轻声开口,把他所知晓到的关于余家长孙的事情同勃律简单讲了一遍。
勃律听后,沉默片刻,长长叹息:“你们中原有句怎么讲的……”他蹙眉思索,“巾帼须眉,说的便是余夫人这种女子吧。”
祁牧安跟着叹口:“余家的人,几乎都战死在了西北战场,是当仁不让的忠臣烈士。”
“着实可敬。”勃律感叹完,转过身看他:“符燚现在在哪?”
祁牧安说:“他和狼师在一起。”
如今西北聚集的兵马众多,他们不得不扩大军营范围,却还不能贸然扩充鹿砦,只能想方设法将多出来的兵马安排在其余地方。
狼师驻扎的地点虽然勉强也在军营内,却离祁牧安的军帐有些距离。勃律只好借了他的马,朝着祁牧安说的地方前行。
第二百二十七章
符燚还没得到勃律来到西北的消息,此刻正蹲在自己的军帐前,护着一碗米汤一叠小菜,和有点滋味的面饼狼吞虎咽。
他的帐子设的位置稍微靠近西北的东越军帐,又逢当下营中到了发放伙食的时辰,狼师内在外闲逛的将士较少,除了符燚,没有几人注意到一匹马奔来的动静。
符燚静静盯着搁在地上的那碗米汤在摇摇晃晃,边慢慢咀嚼嘴里的菜边思索这是什么情况。末了,他心大的视若不见,继续埋首啃着饼吃着菜。
正当他端起汤碗想要喝口热乎的米汤时,突然身后笼来一道气息,紧接着,自己的肩膀就被人一掌摁住,熟悉的嗓音从头后传来。
“你在这偷吃什么?”
符燚吓了一大跳,嘴里慢腾腾的米汤吓得直接吞了肚,呛在喉嗓不断咳嗽。他咳得满脸通红,捂着脖子转过身,瞪着从上俯视他的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