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158)
勃律垂下眼帘,让脸侧的擦痕埋在了阴影里。他淡淡说:“我去找了表兄。”
“你去大帐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阿隼看向他身后,没看到任何陪同的人,不禁薄怒:“你一个人去的?”
勃律点头。
“为何不让我陪你同去?”
勃律疲惫地阖了阖眼。
身上的伤刺痛着他的肌肤,一阵一阵试探着他此时脆弱的神经。他被阿隼怒极之下的摇晃晃得脚步漂浮凌乱,仿若一根随时都能折倒的草。
他垂下头,想拨开阿隼攥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反而却被他抓的更紧。
阿隼的呼吸沉重,眼神发狠,直接拽着人往帐子里拖。
勃律紧紧蹙眉,一言不发地被他扯回帐中。
帐子里烛光温暖,比夜晚凄凉的穆格勒不知暖上多少。桌案上还摆着冒着蒸汽的热饭,床榻一走数日,今晚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枕褥也整整齐齐。
就差帐子的主人了。
然而现在主人回来,却没被伺候着换洗入寝,而是被人怒气冲冲地连拖带拽生压在榻椅上。
勃律眼中终于带了点惊慌,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身上的男人,连忙支起手臂抵住阿隼的胸膛,想将人推远些。
然而手臂施力后,上方的人却纹丝不动,还愈有继续下压的趋势。
勃律喘口重气,破口骂了一句:“你给小王滚开!”
阿隼蓦然顿时身形,手在他话根将落的时候飞快抓上他的脸颊,恶狠狠地瞪着他低喝:“你休想!”
他红着眼睛大斥:“你到底在乱跑些什么!回来后就饭也不吃药也不换,你能不能别这么糟蹋自己!”
勃律被迫仰着脖子,吃力地往下回瞪。他握上阿隼掐在自己脸上那只手的手腕,死命往下抠。
“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话?哪怕一句也可以。”阿隼瞧着他倔强的模样,忽而软下神情。他五指的力道松了几分,眉宇间布满疼惜。
男人见勃律抿着嘴不说话,声音低哑求饶:“你能不能离大帐远点?可敦的人来狼师大闹,向你讨要说法,他们要让你偿命。阿木尔说大可汗现在根本无暇管这些事,也不会去查大王子真正的死因。现在几乎都以为是你杀的他,你再跑去大帐,太危险了。”
勃律默默垂首看着他,眼睛里浅淡的映出一个崩溃的轮廓。里面的人影渐渐松了手,头一斜,重重靠在小殿下的肩膀上。
他喃喃:“你不要再受伤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以后去哪都带上我好不好?哪怕你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
勃律一愣,眼睛一直盯着榻椅旁的一根烛火。他瞧着上面的烛油摇摇欲坠,最后“啪嗒”低落在烛台上。
就如同他不安中砰砰跳的心找到了归宿和宁静。
小殿下搭在男人背脊上的手忽地拢紧,他沉出一口气,郑重允诺他:“好,以后我去哪,都带上你。”
整个草原都充斥着战后的硝烟气。从穆勒河南面越过北面,气氛从紧张乍然懈开。
延枭一路快马,照旧是奔到哈尔巴拉自己的地盘才停驻下马。营地里多了许多人,身边却个个都配着剑,模样和穿着的兵甲也不是草原的模样。
延枭边走边看,直至来到一人的身后,说:“这些都是大庆人?”
“是。”哈尔巴拉没有回头,一双眼睛津津有味地盯着前面。
延枭探过身一看,一座巨大的铁牢笼里,关着数匹灰狼。
哈尔巴拉轻笑起来,把目光从关在笼子里的几匹狼身上稍稍挪开,微微偏了侧头,说:“是我小看你了,你这招很妙,竟然这么成功。”
延枭说:“我也没想到你的人能把狼驯服到这个地步。”
哈尔巴拉叹口气,略有些惋惜:“还是不及小勃律——犁堤不是失控了一只吗?”
“那只已经被勃律杀了。”
“杀了就杀了,这就是送给小勃律的生辰礼。”哈尔巴拉转过来,揣着手笑道:“不知他可喜欢?”
“这你要问他。”延枭嗤笑。
哈尔巴拉嘀嘀咕咕,末了扬眉自己点点头:“小勃律这般喜欢狼,他定是欢喜的。”
延枭冷笑一声没说话。
哈尔巴拉抬脚离开笼子跟前:“你大哥的事儿办的怎么样?”
延枭回:“阿鲁沁部还是争口气的,事情办得很利索。”
哈尔巴拉笑他:“杀了亲阿帕,这次又杀了亲兄长。延枭,你就不怕一闭眼他们来向你索命吗?”
延枭不屑道:“他知晓了你我的事,不杀了难道留着等哪一日揭穿小王吗?”
哈尔巴拉哈哈大笑:“只是可怜了小勃律,竟然最后栽在了你的手里。”在这句话落,他的脚根停在了一个火堆旁。延枭顺势也停了下来,视线顺着身边男子的示意,疑惑地看到了前方背对着他们坐着的一个锢在甲胄里的胖子。
此人正坐在火前,大口大口吃着新烤的羊肉,另一只手上拎了一摊子酒,看摇晃的频率,约莫已经喝了五六分。
延枭眯起眼,不解地看回哈尔巴拉。
男子愉快地笑起来。他的手从拢起的袖中抽出来,点了点此人,冲延枭介绍道:“赵长辉,赵将军,此番牵来助你我击溃穆格勒。昨日昭仑泊一役,也是多亏了他。”
第一百三十九章
草原上的战事一触即发,战火寥寥几日就蔓延到了各部。
乌兰巴尔攻下昭仑泊后,接连发动骑兵。他们和中原的兵马兵分三路,一支继续征伐他部,投靠的交出粮草和兵力,不投便灭于乌兰巴尔的刀下。另一支从赤峰进发,骚扰穆格勒的边界,以备不日直捣穆格勒的腹心。而剩下的一支则坐镇乌兰巴尔的地界,由哈尔巴拉亲自率领,随时准备突袭。
不过几日,乌兰巴尔就不仅踏平了与穆格勒北面相连的赤峰,甚至越过乌珠沁部和图林部,攻打到了察布罕部。
也就是这个时候,草原上才知道已经有诸多部族被乌兰巴尔笼于手中。
相交的部族有难,穆格勒当是义不容辞率兵支援。然而乌兰巴尔这次开战有备而来,骑兵的数量一直叫各部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乌兰巴尔到底笼络了草原上的多少兵马。
察布罕部的兵、穆格勒派去的兵马和所支援的其他小部的骑兵均被乌兰巴尔逼得节节败退。
察布罕部被灭族了,领地上空徘徊着久久散不去的血腥气,人尽死在草原上。幸存的族人跟随仅剩的逃回来的将士,进入穆格勒寻求庇佑。
这一仗,兵马悬殊。
他们到了这时候,才得知草原上竟是混进了大批中原人。
他们慌恐——不仅乌兰巴尔的骑兵在横扫草原,为何中原士兵也出现在了草原上!
但很快,他们就从两方配合中看出了勾当——乌兰巴尔勾结中原!而穆格勒作为草原上的首部,竟然连中原军队进入了草原都不知道!
一时数部纷纷弹劾穆格勒,大帐的前坎快被各部首领踏破了,但大可汗气性高傲,疑心深重,不承认穆格勒的这个过失。
随着战况愈发激烈,几百年来草原上的局势发生扭转。各部提心吊胆,人人自危,人心偏移。
有骨气的认定乌兰巴尔部是草原的叛徒,是天神的叛徒,宁死不屈,亦有人开始渐渐起了倒戈的心思。
乌兰巴尔那边不仅有本部的兵马,还有草原北面所拉拢的部族的骑兵,更有从中原来的军队。
——有中原大量的兵马在,就算南面的部族联合起来,伸出五六只手,也无法完全抵挡乌兰巴尔的刀刃。照此情形来看,此仗若真的赢下来,也会打的十分吃力。与如今的乌兰巴尔抗衡,穆格勒大势消去是早晚的事,他们这些小族为求自保,或许改为依附乌兰巴尔部,才是上上策。
辉煌掌权了百年的穆格勒部,到头来竟因为外人而颓败。
战况愈发的不尽人意。
乌兰巴尔灭了察布罕部后,转头将目光挪到了小叶铁铊部上。小叶铁铊部身为草原上最大的中立部族,一直以来都不曾对他们表示过任何态度,这让乌兰巴尔颇为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