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370)
“勃律……”
勃律快速深吸一口气,见哈尔巴拉一刀中招之后站在地上捂着溢血的脖子已无力追赶,便不再多留,他也没空闲去看人死没死,也没时间去思考要不要上前再补一刀,拎着刀掀开帐帘就跌撞着跑出去。
不久前的帐外,一个男人眼睁睁看着哈尔巴拉从外面回来,拖着一个人进了帐子,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帐。他在远处眼睛死死盯住帷帐,站了许久后,有一人似乎从那方看见了他,转而小跑着抛来。
“二殿下。”士兵来到他身边恭敬唤了一声。
被唤为二殿下的男人正是乌兰巴尔部的二子。他依旧瞅着哈尔巴拉被拉上帐帘的帐子,问:“他把谁抓回来了?”
士兵在他耳畔嘀嘀咕咕了几句。
“勃律?”二殿下甚觉疑惑,眼睛收回瞟了这个士兵一眼,似乎在心底应证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之后眼睛重新落回远处哈尔巴拉的帐子上。
他挥手让士兵回去,自己又站了一会儿,心里腹诽着也不知这哈尔巴拉拉着个帐帘在里面做什么,但他不敢去问也不敢去打搅那人的兴致,他怕自己像巴特尔一样,被哈尔巴拉不知不觉杀了头颅扔到别的地方。
他转身不再逗留,打算离开这个对自己而言的是非之地,怎料他刚转过身,不远处的那座帐子里面就传来一声巨大的异动。
男子猝然停下脚步回身望去,紧接着,就听帐子里再次传来声响,之后安静了有足足两息。
这两息的时间里,他只觉过的十分漫长,漫长到有一人拎着一把滴着血的刀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
他惊愕地看见一个青年带伤凌乱地从帐子里面踏出来,一手抓着衣襟,一手在身侧垂握着一柄弯刀,站在帐口外抬起一双冰冷刺骨到阴翳骇人的眸子,在外面零零散散的一些哑然的人身上淡漠掠过。
这一刻,男人脑中只浮出一个念头。
——果真是一匹凶戾的狼。
他见过勃律,知道这个青年就是穆格勒的勃律,今晚被哈尔巴拉唯一从外带入帐子的人也是勃律。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视线惶恐地从青年身上慢慢移到他手上刀尖垂下还淌着一丝血的刀。
——哈尔巴拉死了?
男人后退一步,现在不敢上前。
似乎是青年凶狠的,仿佛要见人咬人的模样真的骇到了一众人,也似乎是帐中的主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以至于在外面的人噤声一片,只瞅着这方的场面,犹豫着不敢上前一步。
勃律出来扫了一眼后就随手飞快捞了一匹马,趁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时,跃上马背迅速蹿出了他们的营地。在他动身的时候,远处的男人才回过神,忙大声招呼着人去看帐中的情况,又让人去追勃律。
“快,快去看看三殿下怎么了!”
“快点把他拦下!”
这时候,营地中的人这才匆忙朝着哈尔巴拉出事的帐子跑。有人去拦跑走的勃律,可在勃律那把今日见了血的刀子变得更为疯狂,见人就毫不留情地砍,马上的映着夜晚的眼睛也着实恐怖,仿佛泛着锐利冰冷的幽光,无人能近身,最后他们只得眼睁睁看着人从他们营地里逃跑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马疾驰在土道上,驾马的人随着幅度起落,可身躯却渐渐趴伏在马背上。
勃律弯曲着背脊,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夹杂着各种伤口的疼痛,有方才强撑着离开哈尔巴拉时子蛊躁动的刺痛,亦有从大庆皇宫逃出来未及时处理的刀伤,和背上被哈尔巴拉新刺下的血痕。
勃律看不见,他背上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透,身上带着血口的地方也都染了片片血迹,颇为吓人。
若是这时候他被人撞见,定能听到对方的一声尖叫,叫他整个人为何会这般狼狈不堪。
勃律舔了下唇,艰难地转回头看了看身后在夜色下黑漆漆瞧不清来时模样的土道,心里估摸着他已经离开哈尔巴拉的营地多远了。
——应该追不上他了。
勃律把头转回来,长长吐出口气。
这刻心里知道已经离开了危险之地,勃律彻底放松神情,疲惫不堪,眼皮沉重着就想要闭上。但他刚刚阖上眼帘,就又猛地睁开,极力让自己不在马背上睡着。
但他头脑昏沉无力,想事情已经不再流畅,每件事都要慢悠悠想很久才能想明白。
他虚虚掀起眼皮,望着斜上方快要淡去的月亮,定定瞧了许久,扯着绳疆让马蹄的速度慢下来。
他自问现在该怎么回去,走哪条路回去,又或者说——他要回哪?
大抵是因为身体里的子蛊长时间不见母蛊的缘由,所以格外兴奋活跃,他被哈尔巴拉抓回来的一路上都被折磨的眼冒金星,根本没有记下来时的路。哈尔巴拉的马很快,他能感觉到他的营地于大庆京城而言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而那个地方他方才粗略扫了一圈,人并不多,并不像是驻兵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觉得哈尔巴拉他们真正的军营应该另有所在,那里大抵只能算是一个可以方便随时进出京城的落脚点。
勃律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为何会在京城内撞见哈尔巴拉,而他刚从皇宫里就遇见了,未免太巧了些,就像是被人可以安排过一样。
仔细想来也是诸多奇怪,为何李玄度不让盟友进城而是在城外住着,或许是因为并不信任哈尔巴拉,所以不敢放人进城?那既然不被允许进城,为何哈尔巴拉一人还能在城中现身?
勃律头疼地拧住眉,片刻后唰地睁开眼睛。
李玄度是策划好的,就是要一步步引他们进虎穴。他议和的目的,就是在祁牧安和他身上。
所以哈尔巴拉才能“恰巧”出现在他身后。
他冷笑一声,攥紧缰绳。
勃律驾着马又走了一会儿,望着前路漫漫纠结起神色。
他认不得回大庆京城的路,也认不得该往哪走能走回东越的城池,就算能回去,他能出示正大光明进出城的东西也不在身上而是在驿馆的行囊里。
勃律垂下头,身子随着马蹄摇摇晃晃了几下,过了半响才重新抬起来了一点。
他现在只知道如果只要一路向北,就能抵达草原。无论摸到草原哪一块地界,他都能回到小叶铁铊部,然后重返东越。
于是他选择回草原。
勃律再次抬头看看折腾一宿将亮的天空,自我嘲讽地苦笑——真是狼狈。
他现在要想回到草原,就需要药,治伤的药,还需要能填饱肚子的银两,不然还没走到一半,他先没病死,也要饿死在路上了。
他摸了摸身上有的东西,除却自己的刀和怀里仅剩的几枚从祁府上顺走的暗器,还有两小瓶习惯带在身上的伤药,一个小荷包。
他吐着息满腾腾把荷包打开,里面带出东越的碎银子没动过,他看了两眼就重新系上了口。
他不知道现在走的道是偏僻的小道还是官道,也不知道这路上会不会遇到马贼,但是眼看着天明,他只能先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先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撒上药。
其他伤口很好处理,独独背上的伤尤为碍事,清理起来也困难。勃律看不见伤势,又压抑着怒气,仿佛把气撒到自己身上一样,扯了一块布毫不犹豫地重重按在背后去沾血,这一瞬间疼的他呲牙咧嘴,额间冒出了颗颗冷汗,叫了出来。
按了一息,他把布轻轻移开,快手撒上伤药,穿好已经被刀划破的衣裳。
他重新沉默地上了马,准备延着往北的方向去找有水流的地方,到那时再把伤口清洗一遍。
这一路他越走头脑越发沉重,身上总是往外淡淡发着热源,他心里猜测自己可能发了低热,但他现在却不能停下步伐,只能支撑着继续往前走。
他听祁牧安说过,当年他就是从京城中逃出来,辗转多个城池,才跟着逃难的人翻过鹰崖山,闯入草原避难。
但依他现在的状态可能翻不过鹰崖山,半途就会死在山上,他要寻找附近能进入草原的路。
他运气不知是说好还是说坏,马贼倒没遇上,几番险些撞上大庆的官兵。他不敢进这一路上的任何一座城,但他又格外需要城中商铺贩卖的东西,左右寻思,只能在城外找了村落出来玩耍的孩童,付了银子,坐在路边的茶水铺等待委托他们帮自己买来的新药和面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