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9)
阿隼一愣,侧头瞧了瞧她身后,没有看见另外的身影。
宝娜径直将挂在墙上的裘帽和勃律的佩刀摘下来,似乎是也没指望阿隼能回答她,于是便自顾自的要再次离开帷帐。
阿隼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小心地叫住这位胡人女子。他问:“你这是做什么?殿下何时回来?”
宝娜听闻诧异的回身看了他一眼:“你寻问殿下作甚?”
阿隼被回问的一噎,默默封了嘴不吭声了。
女子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愈发起疑,她收回已经掀开一隙帘帐的手,目光在帐中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后,紧紧落在方几上的一壶水上。她快速走过去,掀开壶盖凑近嗅了两下,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她身子一顿,狐疑地重新看向身后的那个男人。
阿隼并不傻,宝娜的这番动作让他很快意识到了缘由,不禁大怒,蹙起眉头喝道:“你在怀疑我等着勃律回来下毒?”
“中原与草原势不两立!而你是中原人,殿下是我们穆格勒部的天狼!你如今在这里,已经威胁到了殿下的性命!”宝娜攥紧手中拿着的物什,在阿隼冷然的目光中竟看到了自己的怯意。但也只一瞬,她并没有怕,而是仍绷直她的背脊,愤恨地瞪了回去。
阿隼瞧见她眼中的仇恨,心中一惊,将自身周遭的气息收敛了几分。
“你很恨我?为何?我并没有做伤害勃律的事情。”
“现在没有,并不代表以后就没有……你们中原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奸诈无比!”宝娜没有看到阿隼古怪的表情,她咬牙切齿地跑出主帐,还没在风雪中前行几步,就莽撞地一头扎进了阿木尔的怀中。
阿木尔露出惊讶的神情。他稳稳扶住女子瘦弱的肩膀,先是朝主帐方向望了一眼,而后问她:“怎么跑这么急,发生了什么?”
宝娜收紧怀中小殿下的裘帽和佩剑:“阿木尔,你一定要看紧那个中原人!”
阿隼?阿木尔一愣:“他又怎么了?”
“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对殿下的异常了……等殿下回来你快劝劝他吧,杀了也好放了也好,总归万不能留在身边!”宝娜看起来快哭了,漂亮的瞳孔映在黑夜的火光中,跳跃着担忧和后怕:“你别忘了,殿下曾经就是栽在了中原人手里!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再发生那种事情!”
阿木尔边听边沉思,等女子焦急的声音落下,他垂帘瞥眼对方怀中的物什,赶紧道:“你放心宝娜,我会的——你快点将东西给勃律送去,他被可汗急召走的匆忙,什么都没带。”
宝娜点点头,临走时又不放心的看了眼主帐,才策马离开。
勃律到大帐的时候,众人正在帐内把酒言欢,笑地好不快哉。穆格勒的舒利可汗正位于上座,在勃律踏进来的一霎那,他的目光就牢牢锁在了这个小儿子的身上。
海日古在勃律身边皱了下眉,小说问:“可汗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事?”
勃律沉下目光,淡淡开口:“什么也没做——倒是延枭做了什么我就说不准了。”他将余光扫到上座左下那侧,一眼就瞥见了延枭那张得意的嘴脸。
然而下一瞬,勃律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此人正经危坐地坐在方几后面,一双平静到仿佛下一刻就会掀起惊涛骇浪的眸子直直望向前方。他披着微卷的散发,偶尔垂首端杯时,长长的发丝垂落挡住帐内明亮的火光,让他整张面孔沉入阴影中。
此人叫必勒格,是舒利可汗还在继承位时与从属穆格勒部的乌利瀚王的大女儿诞下的孩子。母亲在诞下他后就去世了,如今可汗身旁相伴的人是延枭与大殿下的生母图雅,也是如今穆格勒的可敦。
必勒格这人性子阴沉,手法更是刁钻,既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更是与勃律和延枭大相径庭。或许唯一让人赞赏及后怕的,就是这个人的脑子过于聪俐,所思所想又全然不表现在面上,着实捉摸不透。
他本应作为穆格勒的大王子栖身在这里,但生母去世后图雅可敦很快为舒利可汗诞下当今的大王子,于是从此便成了穆格勒最尊贵的女人。
必勒格若身在中原,那就是被皇帝抛弃的、最不受宠也最没继承权的儿子。
他三年前惹舒利可汗震怒,被送回乌利瀚部,具体因为什么缘由勃律并不清楚,那时候他正负伤卧床,醒来后就听说这位大王子被送走了。
还听说舒利可汗下令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回来。
——可为何现在又好端端的坐在了那里?
“必勒格怎么回来了?”身侧,海日古同样瞪着前方那道身影,替勃律道出了疑问。
勃律张了张口,还没回答,一道浑厚的嗓音戛然断了他即将吐出来的话音——
“勃律,你已经来迟了,怎还不落座?”
少年闻音抬头,毫不避易的望进父汗那双漆黑的瞳孔内。
勃律抿起唇,恭恭敬敬地与海日古朝上行了大礼,而后他不动声色的避开特勤的身子,迎着上座舒利可汗的目光,率先朝自个儿的位子走去。待这二人都落座后,帐内闹嚣的气氛渐渐冷淡了下去。
勃律不动声色地垂眸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发现必勒格和延枭都在这里,却没有见到延枭的亲生哥哥——如今的大王子。他扫一眼身前案几上摆放的井然有序的碗碟,暗自忖度父汗的心思。然而还没思绪多少,冷不丁便被上方那道声音激得蓦然回神。
“听延枭说,你从他那儿抢回去一群中原人?”
勃律心猛然一沉,涛涛怒意霎时如数根利剑般扎入延枭的身上。
第十四章
大可汗这一嗓,叫帐内的众人纷纷噤了声。他们窥望着对面而坐的平日里就针锋相对的两位兄弟,明眼着就能猜忌到心底在仪论些什么。
倒是延枭肆意地坐在他旁边,挑衅又得意地拍了拍腰侧崭新的刺鞭。勃律顺着他的动作瞥过去,心底猜测这大抵是父汗今日赏他的。
他一笑,朝延枭的方位挪了挪身子,倾了过去。
“二哥真是会说笑,他们是我的人在可迩吉抓到的,只不过路过你的帷帐,怎得就变成你的了?”
这话一出,却是把必勒格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勃律继而道:“草原的规矩——谁抓到就是谁的。怎么,二哥连自家规矩都忘了?”他笑着望眼延枭腰间那柄刺鞭,“听闻大哥将你身边那个绝色美人要走了?看来二哥近日是忧郁的很啊,也难怪对那个中原女人念念不忘……二哥早说啊,若是当真喜欢,我明日就将人给送去。”
这话一拐,反倒将延枭说成了贪图美色。
捧着根刺鞭跟宝贝一样的男子还没急冲冲的开口反驳,刚秃噜到嘴皮子边的话就被舒利可汗先一步扼住了:“若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你尽管从大帐挑。”
延枭被噎得咬住后牙槽,也不敢吭声,闷闷地端起桌面的一壶酒仰头一口灌了下去——原来今晚听到这事儿后父汗重新送他的刺鞭是对勃律的纵容,他竟是再一次在勃律身上吃了哑巴亏。
突然,一直不作响的男子缓缓出声,话里的内容却是让他重新得意了起来。
“此言差矣。”一旁,必勒格毕恭毕敬的向舒利可汗提议,“草原还有一规矩——打一架,谁赢了就是谁的。二位殿下若是打上这么一架,不仅添了热闹,到时候那群奴隶归谁自然不就见分晓了吗?”
必勒格的开口让勃律心中感到惊愕。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长,但以前大可汗并不认同他。他如今能再次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件奇怪的事,现下与他和延枭坐在一起又贸然开口,更是让勃律拿捏不准大可汗的心思。
正揣摩着,延枭迫不及待地高昂一声就窜了起来。
“好!”他还没听完就开始拍案,信誓旦旦地看向座上面色愈发深沉的舒利可汗。他打小眼力见儿就不怎么样,次次都非要往利刃上撞。可这次到是令勃律也吃了一惊,没想到父汗竟答应了这场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