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53)
两个人吵了起来,符燚揣着手安安生生地夹在两人之间,谁也不敢惹,老实巴交地抠着手里地缰绳。
忽然,不远处传来厉声喝斥:“行了!”两人纷纷住了嘴,一齐扭头望向策马款款踏来的小殿下。
坐在黑马背上的小殿下威风凛凛,可此行却不是上战场,而是被贬边界,但萧然仍磨不掉他骨子里的傲气。
宝娜见自己殿下来了,急着抢先开口:“殿下!让宝娜跟你们一起去吧!宝娜可以照顾你!”
“不行,我说过,你要在这里照顾阿隼的伤。”勃律垂眸看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况且,昭仑泊的情况不适合你一个女子过去,那里是穆格勒的边界,随时都有可能与其他部族发生战争。”
“那为什么符燚能去,我也去不了?”阿木尔听后不满地抗议一嘴。
“狼师离开,不知道父汗会派谁暂时接管这里,我需要你在这里替我看护着点。”勃律一顿,接着道:“再说了,若你们都不在,谁给我留意这边的情况。”
这话落地,下头的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个个都将一股子气压在胸口。勃律瞥见宝娜手上的东西,问她:“宝娜,阿隼如何了?”
“挺好的,现在都能坐起来了……就是这伤至少得养个小半个月。”女子怏道。
勃律闻音,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子扔给阿木尔,话却是对宝娜说的:“这药是中原来的,听说祛疤痕的效果极佳,你记得给他用上。”
宝娜“哦”了声,记下了。
勃律最后看眼主帐,默下情绪,竟是最后一眼。他扯拽缰绳,吩咐符燚动身。
这一天,万人士兵的狼师随着十九载的少年殿下,奔赴到了百里外的昭仑泊。这一守,便是一个严冬。
第五十二章
出了穆格勒,符燚一路上对着漫漫草原又是哀声又是叹气,整个人颓得很。
勃律瞄他情绪不对劲,打趣道:“怎么,不愿意和我去昭仑泊啊?”
符燚懊恼不已:“我应该多和宝娜说几句话的。”
“又不是从此再也不回来了。”勃律调侃他,“虽然父汗说我们无召不能回来,但你还可以偷偷溜回来啊。”
“你清晨出发,从昭仑泊策马疾驰到穆格勒,不到正午就能到达,届时从哪一个缺口钻进去,正正好。只要别被人发现,你还是能在午夜完好无损的回来。”勃律不嫌事大,笑嘻嘻地给他出着招。
符燚将这句在心底反复嚼了嚼后,呸道:“主意打的这么好,是你想偷溜回来吧!”
“我可还惦记着宝娜做的肉汤,别告诉我你不想喝。”勃律坐在乌骨上悠闲地晃着身子,努嘴。
“真是便宜了阿木尔那个小子。”符燚急了眼,背地里开始骂阿木尔不争气,若是他武功比他好点,此时跟勃律去往昭仑泊的就不是他符燚了。
勃律一听,“嘿”道:“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念着那丫头,现下反倒怨起人家阿木尔来了。”
“往日哪有这次离开的时间长。之前打去中原最多几月就回来了,现在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去呢。”符燚抓着蓬松的头发,烦躁的情绪直冲脑海。
勃律笑出声:“阿木尔说的真是没错,宝娜那个脾气在狼师里也只有你这个家伙能受得了。”
“我,我那是担心她……更何况都是一起长大的,她在草原一天,就一天是我的小妹。”符燚面上噌红,结巴着。
少年直视前方哼哼两声,将绳缰挽过手腕攥紧了些:“你若是真这般想,来年夏天我可就给宝娜说亲事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怎样!你问过宝娜的意愿了吗?”男人更急了,甩了马鞭要朝勃律挥过去,倒叫少年笑哈哈的拗马避开了。
小殿下笑地前仰后合,指着他更开心了:“口是心非!你分明是一直惦记着我家宝娜呢!”
符燚气不过,又不敢真的以下犯上,挥着马鞭威胁似的追赶着勃律在草原上撒腿奔跑的马,两个人拐着绳缰跑出了前行兵队的行列。
湛蓝的天装着洁白的棉云,光辉透过缝隙洋洋洒洒落下来,照耀着硬雪还未化净草原。苍茫的草原上无声无息,唯有狼师万兵踏过的步伐簌簌和留下的微不可见的长长痕迹。
就在这时,从兵队的后方传来一道快速奔跑的马蹄声,惹得打闹的勃律和符燚纷纷扭头望去。他们停在小坡上,在缓缓前进的狼师旁侧,见到了一个策马疾驰的熟悉身影。
“海日古?”符燚眯着眼遥望那点越来越近的身姿,疑惑唤出一个人名。
待那人离近,一身印着图腾的衣衫和头上扣着毛圈的毡帽,下面那张迎着风气的脸可不就是海日古。
勃律意想不到,委实震惊,赶忙上前问:“表兄?你怎么来了?”
“我向可汗请了命,随你一道前往昭仑泊,紧赶慢赶到底是赶上了。”海日古缓缓停了马,同他们一起慢慢走在草地上。
“大可汗竟然同意了?”符燚也感到惊奇。
“只我一人,并未带兵,自然是同意的。”
勃律问:“那鹰师呢?你不在部族里,现在交给谁领着?”
“我阿塔。”海日古回首最后眺望眼穆格勒部驻扎的方向,随后小声对身边的人说:“勃律,在我来追你们之前,大可汗做出一个决定。”
见他面上严肃,勃律心里浮出一个即将破土的答案。
只听海日古沉声说:“大可汗有意让二殿下暂时接管狼师留在部族里的人了。”
“你说什么?”符燚不可置信地叫出声,“可汗竟然会让延枭去接管狼师?”
小殿下扭脖细细瞧着特勤,思绪翻江倒海,搅得他一片混乱。其实他有想过,自己这番带兵前往昭仑泊驻守,仍留在那里的人会由谁暂为接管……他想过会是海日古,可如今海日古要随着他们一同前往昭仑泊,那这个担子就有可能落到别的人身上。
大殿下身为长子,一直有所作为,等他腿好了,不是没有可能替他管着。
左贤王虽然辅佐着大可汗不出大帐,但在当下人手不够缺少十足信任的人的时候,也有可能代大可汗管理那里。
亦或是……统率别的兵师的将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大可汗会将此任交给二殿下延枭,这无疑是给他当头一棒。
勃律绷着面孔咽了咽,久久说不出话。
延枭一直不得重任,如今怎么会让他去接管狼师军务!
“勃律,”海日古压声对他说,“上次二殿下刺杀你的事儿全族只有你的人和我知道,你的人没有捅到大可汗耳中吧?
“没有。”勃律沉音。
海日古点点头:“大可汗见不得手足相残,若是知道了你们两个都会受罚。看来延枭是借着这一点,要有所行动了。”
“你也相信他谋了别的心思?”勃律牵强地扯起嘴角,“不会吧?他毕竟还是父汗的儿子。”
符燚说:“可就算二殿下能对勃律出手,他又拿什么来争?他当今手下无势,小殿下手里可是握着上万兵马。”话末,他嗤道,接了一句:“顶多算个跳梁小丑,不轻不重地蹦跶几下就消停了。”
海日古并没有正面回话,说实话他心中也拿捏不准。但在兵戈缭乱的草原亲族里,就算是父子,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古说中原皇室为了一个金光璀璨的皇帝位都能引发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更何况这千百年来动荡不堪的草原。
海日古最终只是叹口气:“人毒不堪亲。勃律,你在昭仑泊的时日不能太长,要尽早回到穆格勒里。”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尽快回去。”勃律沉重点头。
慢慢行走了一日,他们才到昭仑泊。昭仑泊烧焦的地皮上还能依稀嗅见那晚的烟火气,到处散落在地的帷帐上千疮百孔,破烂到仿佛是一颗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