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97)
若是不给将士充沛的调整时间,迟早有一时他们会败在耗尽的体力上。
方才他们争论过接下来的对策,追赶他们的军队已经无力前行,派出去的哨兵回报,说有许多兵马已经四散,要做回营的打算。
于是他们决定,于明早修整过后,化被动为主动,追咬对方残剩的兵力,尽量将他们困在沙地上。
赵长辉坐在石头上垂首闭眸养了养精神,继而睁开眼张望了一圈自己卒下已然没了力气东倒西歪的士兵,哼了一声。他眯眼偏头看向不远处躲在阴暗里的人,突然面露凶相,脸上横肉挤皱,咬牙切齿。
——这群该死的草原人!跑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快,竟让他的兵垫尾,为此折损了不少人。
赵长辉坐了会儿,盯着暗处的一名穆格勒的将领许久,才起身大步沉沉地走过去。
走近了,借着地上燃起的火光会发现,这人正是原本应该坐于后方营地中看着沙盘谋算的延枭。
谁也想不到此次延枭亲自拔刀上了战场,他被兵马绕于军队中央,一直以来都未暴露在对方兵马的注视下,藏匿了真正领将的身份。本想着借此机会亲自打击敌军阵营他找了好几日的破绽,好好打对方个片甲不留,却没料到他被那些人追着退了好几里地。
此次对面就像是背后换了个人一样,作战手法变了个花样,不像之前那些中原人,又不像草原,让他一时半会儿摸不透,不敢贸然入阵。
延枭气的握在身侧的拳头都在轻微颤抖。
赵长辉站住脚跟,瞧着延枭在那里又是跺脚又是张着嘴臭骂,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草原话他一个都听不懂,但明眼的都知道他在发脾气,而且是大发雷霆。
“缩头乌龟。”赵长辉对延枭一直被兵马护于中心的做法实在鄙夷不屑,冲着人小声骂了一句,继而才抬起脚继续朝他那方走。
延枭身边的人缩在旁边一动不动,惊恐地听头上的可汗指着他们大骂,但男子越骂越气,瞪着一双红眼,狰狞着面孔扫视一圈他们,突然抽出身后跟随的吉达手上毕恭毕敬一直双手捧上的佩刀,作势就要向他们这群人砍去。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越离越近,变相的制止了延枭的动作。
“你要杀人?”
延枭停下刀子,怒不可遏地飞快扭头,盯着赵长辉走过来。
赵长辉站在他们一众人几步远外,讥笑着说:“杀得好,把你的人杀完了你在把自己捅死,这样我就不用和一个蠢货在这儿坐等天明。”
延枭怒视赵长辉,抬高声音:“小王现在和你们皇帝的地位相当,你们太子都要低三下四地求我,你就这般同我讲话?”
“哼。”赵长辉轻笑一声,语气里分明带着轻蔑,延枭只一个耳朵就听懂了。
“如今小王一声令下,你的脑袋就会分家,像挂在你们皇宫里巴特尔的头颅一样挂在我穆格勒的营地中。”延枭冷笑,“你要不要试试?”
赵长辉嘴角的笑渐渐变成怒容:“你真以为这次太子殿下是在求你?就你这样的,连给殿下提鞋都不配,宫中的太监都比你强!”
这话刚撂下,还不待延枭怒气冲到手上挥刀真的向赵长辉的脖子砍去,忽然自不远处狂奔来一个哨兵,边跑嘴上边喊着:“不好了!”
赵长辉不耐烦地偏头,大声斥骂:“嚷嚷什么!”
“将军,攻过来了,攻过来了!”来的哨兵急忙在他面前刹住脚跟,指着一个方位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谁攻过来了?”赵长辉蹙眉。
“是挂着狼师旗子的军队!”
赵长辉的脸色当即难看至极:“有多少人!”
“少说也有一万。”
延枭听到后在旁边嘲笑他:“才区区一万,就让你怕成这样?”
然而他这番话音落下,从右手方又跑来一个哨兵,嘴上也是喊着:“攻过来了!攻过来了!”
赵长辉转头对这姗姗来迟的哨兵劈头盖脸地嚷:“军队不是从东南来的吗!何时又变成西南了!”
“西南也有,将军,西南也有!”哨兵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西南有什么?”
“狼师啊,将军,西南是狼师!足足有两万!”
“西南的是狼师,那为何东南也是狼师?难不成他们劈成了两半会飞不成!”赵长辉刷的把目光钻到提前一步跑来的哨兵身上,目光刁钻,盯得人浑身直哆嗦。
“将军,东南方分明挂着狼师的旗帜啊!”
“将军,西南也是狼师的旗帜!”
前方的赵长辉正急得辩不得真假,后方的延枭反倒蓦然沉了瞳色,沉思下来。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是曾经舒利可汗手下的兵,如今跟随延枭行军作战。
他将这些话尽听耳中,略一思索后睁大眼瞳,迟疑几番上前半步来到延枭手侧,附耳道:“可汗,这手法像极了三殿下……”
“什么三殿下!穆格勒何时来的三殿下!”延枭扬音斥声打断他的话,说完又飞快扭回了头。
他此时心里鼓鼓剧烈的跳动,是惧怕,是不甘,是愤怒。他不敢承认,在听到这句话后,他仍然对勃律这个名字有着不小的悚意。
——这个人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
延枭深吸一口气,手一挥而下,叫人继续去探实情,又叫一人去探路,从何方撤军最为保险。
“你要逃?”赵长辉转身看他,“你要一直逃到哪里?”
“注意你的措辞,小王不是逃。”延枭不再和赵长辉理论,转身合上刀子,吩咐人抓紧收拾东西上马。
就在他们纷纷动身准备迎敌的时候,不知从哪出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惊扰了营地中的所有人。
“是谁在乱马!”延枭伸长脖子高喊,却无一人回答,反而这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仿佛快要骑到他身边一样。
延枭狠狠皱眉,刚要再次重新问一遍的时候,突然从他的正前方诸多人身后的黑暗中,由极远的方向从高空直直射下一只羽箭,竟是从他的头顶飞过,一箭插入他身后走过的一名小兵的身上。
延枭一愣,就在这一瞬的功夫,他们暂时驻扎的营地便惊声纷扰了起来,马蹄声缭乱,伴随着刀子斩入皮肉的撕裂声,他面前的无数人一个接一个溅出滚烫的血液。
——是谁?
延枭连连后退,睁大眼睛瞪着对面不知为何悄无声息贴近他们、又是从何处现身的马背上的人。然而这越看,他越心惊。
闯入的人他有些很面熟,有些早年草草或许见过一面,而还有一个人,在这些兵马的最后方冲入、与他对上直线的人,却是他一辈子怀恨在心永生难忘的人。
他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西北战场上的身影。
——不,是本不该再出现在这世上的身影。
延枭呼吸急促,耳畔尽是来不及抵抗就被砍杀的人,瞬间鼻下就充斥了浓重的血腥味,熏着他的整个人的神经都在颤跳。
“勃律……竟是勃律!”
他低吼一声,从新抽出吉达捧着的佩刀,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在一片混乱和瞬间成血海的牙沟里,随手抢过一匹马跨上去,直冲勃律的那张脸直冲。
他在看见勃律的一瞬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杀了那个人,杀他第二次!这次让他永生永世都埋入黄土里永远翻不了身!
勃律率兵冲进来后本没看见延枭,也不知是不是兄弟之间真的存在牵绊的原因,竟让他鬼使神差地往那方扫了一眼,而就这一眼,就让他看到了几年不见的延枭的面孔。
他顿时迷住眼睛,果不其然,下刻延枭就策马朝他奔了过来。
勃律面不改色,坐于马上并未多做思考,便果断冲着延枭笔直而冲。二人都是奔着对方的脖子而去,手上的刀均泛着银光,在黑夜下灼着人的眼睛。
两人的刀子于马背上相撞又很快分开。延枭拽着马绳后退了一步,看着勃律执刀的手眼神飘忽不定,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