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90)
“这次,我在他手中过了有不下十招,自以为能颠翻上局的兵盘,可仍旧败了。我被他逼得一脚踏空,坠入身后的山崖。怎料他会来救我,但我当时被逼急了眼,坠下的一刻手中的剑刺伤了他的胳膊,让他同我一起掉了下来。”
他侧首,见身边的少年目光炯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继而道:“可能命大吧,上天不想让我死,也不想让他死,我们二人一齐摔在了一个峭壁洞窟的外面。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拖进了山洞中。”
“醒来的第一刻,我立即拎起剑想继续和他打,他却说他胳膊断了,不愿和我打,反而要和我拉长扯短,这一扯就闲聊了一夜。”
勃律突地开口:“他不是你敌国的人吗,怎得听上去感觉你们相聊甚欢。”
阿隼不置可否,反倒说:“若不是大庆和东越打了这么多年,我们或许能成为挚友。”
勃律问他:“那他在洞里,都同你闲话了些什么?”
阿隼微微扭过头,双目仔细地落在少年脸上。
“他夸我武功好,还说,在我这般少年年纪武功能如此好的,他还见过一人,那是一个入世不足三年的毛头小子,手里的刀子擦得锃亮,双眼嘣得犀利,整个人跟头狼崽子似的,只第一眼就唬得他愣了许久。”
勃律仿若漠然地眨了眨眼,然而下刻嘴角就撩起一个不大的弧度,挂着点月光投掷下来的冰冷,有些不屑。
阿隼没看见,接着道:“他同我论了我手里的剑,点拨了我的剑法,还同我论了天下……”
“他说,我不应该继续待在大庆那摊浑浊水里沉陷,那水淌下去就吞了人,把人一点点侵蚀,化到最后无骨无肉。他说,我应该驰骋天地,而不是困住自己。”
阿隼苦笑:“可我当时身不由己,脱不了身。”
少年淡淡道:“然后呢?”
“然后……不出几日,他的人就来救他了,也一同把我救了上来。我以为他会把我捉到东越,未曾料到他放我回了大庆,自此之后都再没见过他。”
勃律懒散地扬眉,喉中轻扬传出一声长长的“嗯”嗓,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太满意。
阿隼捏紧手中攥住的手掌的手指,语气渐渐轻下来,把这句说的极其缓慢,好像难以面对一样。
他迟疑着说:“其实……在洞中的那几日,等他睡下后,当时的我曾不止一次想要杀了他。”
“就因为他是敌国的人?”
阿隼自嘲:“对。其实在那之前,我都以为只要东越破,大庆一统中原,少了战争,便能岁岁合合。”
勃律忽而笑出声,望他说:“那我呢?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又不止一次看着我毫无防备的入眠,你就没有想过要杀了我吗?”
阿隼被他着突如其来的质问搅得愕然。
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不松少年的手,反而握的更紧。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他直直望进少年的眼中,“对,你是草原人,草原和中原如今的战况岌岌可危,可我从未想过因着你是草原人就杀了你。”
他扯开嘴角笑道:“在山洞里,我挣扎了许久,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之前几十年的所想似乎产生了偏差。我自知与你们所处的‘世’不同,但我们的‘道’却是一样的。
勃律飘悠悠从鼻子中哼出一气,像是感到了满足,但令阿隼心慌的是他并不说话,还把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出来。
男子瞪眼瞧着他,就在要把少年瞧出一个窟窿的时候,小殿下终于莞尔出声:“我看你就是谁对你好你就巴巴跟着谁。”
阿隼本来悬到一半的心呼地落了回去。他垂头讨好地问少年:“还想听别的?”
勃律有些懒散,摇了摇头:“不听了,留着以后讲给我吧。”
此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少年望眼天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步入了寅时。
小殿下看着破晓的光斑,说:“阿隼,陪我去趟议事帐吧。”
阿隼感到诧异,有些无措的问:“你们的议事帐不是不能随意进吗?”
“我带着你,还算随意吗?”勃律笑声未落,抬脚就朝议事帐的方位走,走了几步催促道:“快点跟上。”
于是阿隼的脚根不得不就快了几分。
小殿下进入议事帐后,直至寅时末都未出来。期间阿隼出去为他备了一碗粥,其余时刻都谨遵小殿下的话老老实实在帐中陪着他。
黎明,金乌雾蒙蒙的在天际边半遮半掩,虽然阳光看上去引人暖意上身,又照的一方草原渐渐苏醒,在晨曦中重响呼吸,可在肃穆的寂静中显得愈发压抑。
符燚终于得到了消息,大步流星赶来,向小殿下递上了最新的音讯。
帐中的桌案上摊着一堆务卷,都是近期由于他受伤没处理的军务,还有一些是前些时日剩下的从大帐传来的消息。
勃律掀开最近一个大帐来的书信看了看日子,发现离今日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彼时见符燚进来,他瞥了一眼就了然,放下书信不待男子汇报,先一步开口问:“出去的人都回来了?”
“全都回来了。”符燚凝神道,“勃律,我们的人已经探出了哈尔巴拉和岱钦如今驻扎的位置。”
勃律神色一闪:“哈尔巴拉不在乌兰巴尔?”
“不在,他带着兵驻守在乌兰巴尔外围的不远处。”符燚把手中的纸呈给少年。
勃律边折开边问:“岱钦呢?”
符燚百思不解:“也不知这家伙想干什么,在离乌兰巴尔部外五里的地方给自己圈了片地。”
“狗给自己搭了个窝,就以为和主人是一家的了。”勃律冷声嗤鼻。
手上那张指上,展开后看到了一个潦草的布局图,纸的下方大致化了穆勒河和昭仑泊的位置,上方则点了岱钦和哈尔巴拉现下的方位,周围是一些随手画的地形和其他部族。
阿隼站在勃律的斜后方,脑袋稍微一瞥就能看到少年手中的图纸。他眯起眼,粗略的扫了一眼,吃惊发现和他之前看到的中原的布防图都不一样。
草原的地势和中原地势截然不同,这里草地空旷,在他看来能藏身筑营的地方很少,但就算他不了解草原的地势,也能从图中看出哈尔巴拉的那一处尤为巧妙。
少年看的认真,视线扔盯在图纸上,话却是一丝不苟的问:“探出那日苏在哪了吗?”
“在岱钦那里。”符燚如实道。
勃律唰得抬帘:“人如何了?”
“没死,不过我们的人听到他们要把人送到哈尔巴拉的营地里去。”
勃律冷声问:“何时出发?”
男子沉出一口气:“今晚。”
小殿下突然就合上了手中的图纸甩回符燚的怀中,利索转身,直径从桌案后的书格上拿下一张略薄的牛皮纸,撑开在案面上。
少年立在案旁低头静静瞧了许久,目光越来越紧,身体逐渐前倾,双手撑在面上,按在手下的赫然是一张草原的详细布防图。
仔细看去,会发现这个布防图不仅囊概了穆格勒的领地,还把乌兰巴尔部和其他诸多部族的地界也画上了上去。
少年越看眉头越发紧蹙,在目光落到昭仑泊的时候,他伸出食指点在昭仑泊附近的水域上,顺着一条细细的穆勒河分支往上沿走,最终停驻在乌兰巴尔的领地。
他一顿,把手挪开,向身后的符燚要了方才那张纸。
符燚一声不吭将手上的纸递了上去。少年看也没看就展开,落在牛皮纸上铺开,对照着布防图上的地点,手指重新点上一片显示出来的草地。
他的视线在那里盯了一会儿,随着手指的移开目光转折到离哈尔巴拉的地盘不远处的一小片空地上。少年哈出口气,快手从案上拿过一支朱砂笔,在牛皮纸上的这两处分别画上了一大一小两个圆圈。
随后,他的目光游走在昭仑泊和这两地之间,思考着从哪个方位进攻才能不会惹起岱钦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