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128)
两人暗里斗完了,同时扭头见小殿下已经坐在了小几旁,正要自己去从食案上端碗碟。宝娜眼中一亮,立刻抬脚就要过去替殿下摆饭食,哪料阿隼比她快了不知多少,她刚要过去,这个男人就奉承的不得了,先一步摆好了碗碟。
宝娜气的脸蛋通红,当即气不过跺脚冲他喊:“你怎么连这个都要抢!去了趟昭仑泊,怎得现在对殿下这么殷勤!”
阿隼没急着斗话,而是先给小殿下斟了杯水,让他润润喉后,才抬眼皮瞟向一旁的女人:“早就说过了,我在这里,殿下身边便用不着你。”
这话里话外都是相争的意味。勃律瞧着他俩好笑,也不帮忙,自顾自地喝了口水,边夹菜边竖着耳朵听他们二人舌战,时不时地掀眼皮瞧一瞧戏。
几番下来,宝娜忍无可忍,眼眶都红了:“我在殿下身边侍奉了十几年,你怎么能和我比!”
阿隼瞄了眼小几旁吃的津津有味的小殿下,心道见好就收。这女人好歹在勃律身边待了这么久,不然真把她惹哭了,捞不到好处的还是自己。
于是他对此只轻嗤一声,并不作答,惹得宝娜更为跳脚,以为他这是在轻蔑自己。可之后她再说些什么想惹得阿隼继续同她嘴战,这个男人都跟没听见一样理都不理一下。
出了部族往右,延枭一直在图兰部待了两日,安置好大批粮草和刀器,这才在夜半三更摸回部族。然而他没想到,他的地盘两天之内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延枭下了马,沉着脸踏进帐中,还没发现帐内早已坐在椅子上等待的大殿下。
他心情很不好,哈尔巴拉对他指手画脚,同他应下的承诺却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反倒他要先把那个中原来的什么使者女人送进舒利可汗的帐中。
他这是明目张胆地在阿娜的眼前往他父汗身边塞人。
延枭死命拧住眉,低着头闷声想撂倒在自己香软的榻椅上。他想着之后再叫来几个美人儿,搂着抱着亲着,在他帐子里载歌载舞一晚,在她们身上画满好看的花纹,或许他才能解气。
然而这个想法飞快的就被突如其来的怒声给生生掐断了——
“你又去哪了!”
延枭浑身一震,迅速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的大哥怒气冲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他吼道:“你是不是又去见哈尔巴拉了!”
延枭突然就蔑笑出声:“大哥,我去了哪里,还要同你细说吗?”他神情邪佞,“大哥这么晚了不在你那个泼辣美人儿那儿,跑我这儿来度春宵?还是说大哥又从我这儿看上了哪个,我给唤来,你们好抓紧缠绵床褥,不然再晚点天就要亮了。”
“延枭!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吗!”大殿下怒形于色,“我的人说你两日都不在族内,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和哈尔巴拉在勾结些什么!”
“大哥说的未免太难听,何为勾结?我不过是再拿我自己想要的罢了。”延枭阴笑两声。
“你是我兄弟!上次我就说过,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大殿下两步上来攥上男子的肩膀,咬牙道:“我不会告诉父汗的,这件事你自己想清楚,赶紧断了和乌兰巴尔的联系。哪日要是父汗亲自发现了,我和阿娜都救不了你!”
延枭不以为然,轻飘飘地斜眼大殿下,舔了下嘴唇,低声说:“大哥,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大殿下被他说的一顿:“什么意思?”
延枭扬了扬头,说:“听说勃律在昭仑泊的时候,死了两个回来送信的将士,现在正在找要置他于死地的凶手呢。”
大殿下脑中闪过一道不清晰的光亮,然而却没抓住:“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我杀的!”
延枭附他耳畔压声提醒:“可勃律或许不这样认为啊……大哥你之前不是寻到了一点弩吗?好像那两人就是被弩射穿的。”
“大哥,你可要小心了,小心哪天被勃律啃得骨头都不剩。”延枭目光下落,垂到他那条断过的腿上:“怕是连你这条腿,他都不会放过。”
大殿下头一次惊恐展于面上。他后退一步,指着男子颤声吼叫:“延枭,你当真是疯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晨曦照在草原上,掀起一波晨浪。必勒格背手迎面而立,凝望着缓缓从天际边升起的旭日,感觉站了一宿有些僵麻的血流重新延着脉络热腾。
不多时,他的心腹轻声站在了他的身边。乌恩垂首向主子禀报:“三王妃出来了。”
必勒格凝了一夜的眸子随着这声终于转动起来。他缓缓扭头,视线飘过乌恩,落在右方不远处从王帐出来向他款款走来的女子身影。
女子妆容精致,脸上却有一道未干透的泪痕,在生硬的面庞下显得尤为突兀,像是上一息还在哀痛抽泣,下一息就被硬生生地捏在了喉中。
“王。”她走近后,这样称呼必勒格。
老乌利瀚王还在帐中垂死挣扎,“新王”的权利却早已默默渗透部族,只等待某一时刻掐断最后微弱的余晖。
女子冷静恭敬道,声线里丝毫没有哭哀过的颤稳:“王,您可以进去了。”
必勒格在她话落的一霎那,就抬起了脚。他淡淡走过女子的身侧,朝着王帐而去。
帐内缠绕着浓重的药味,榻上躺了有一年多的乌利瀚王如今日日伴药而生,面上早已失去了生机,全靠着药吊着一口气。
老王本有两女一子,大女儿是必勒格的生母,早已不在人世,二女儿得宠,养成了刁蛮的性子,至今都留在族内未嫁。小儿子是二王妃所出,老来得子,更为重视,等再过个几年,就是乌利瀚部下任新王。
在外人看来,小儿子年岁还小,暂时接掌不了部族,而老王的亲孙现在如日中天,最得信任,在老王卧病在榻时尽心尽责地辅佐,将来必能成为新王最得力的亲信。
今时今日的乌利瀚部里,人人都知道老王身子骨有恙,一日比一日病重。却不知他的亲孙拿着他“亲手”赐下的族令,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逐步掌管了整个部族。
那他的小儿子呢?
老王在迷迷糊糊间,总感觉自己和这个小儿子有段时间未见了。
——上一次小儿子承欢膝下是何时候?
乌利瀚王原本阖目静静躺在床榻上混沌想着,在浓烈的药物下脑袋愈发的不清醒。也就在这时,帐内不知何时进来一人,正坐在榻前看着他,宛如盯梢一只将死的猎物。
乌利瀚王猛然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瞪着旁边端坐得体的男人,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面孔叫活了大半辈子的他心生震骇。
老王瞪着泛红的双目,一时间想起了所有事情。他狰狞着一张脸,想大声说些什么,奈何喉中宛如被人堵上了什么东西似的,生生把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嗓子里,留下的只有沉重的吐息。
他躺在榻上的身体动弹不得,搁在床沿边的手开始用力抓住被褥。拼了会儿劲后,必勒格随着他的动作目光下移,见他的胳膊竟有了抬起的趋势。
男子这时出了声:“听说阿帕想见我?”他语气极淡,仿若不是在和他的阿帕说话,而是在和一个陌路交谈。
必勒格的目光重新回到乌利瀚王憋了怒恨的面孔上。他在椅子上歪了歪身子,疑惑道:“阿帕想让我再传什么令?”
乌利瀚王听到这句话,脑袋蓦然半仰,目光狠狠剜着他,喉中“呜呜”咽了几声后,头又无力砸了回去。
“我知道了。”必勒格说,“看来阿帕是想问自己小儿子的事。”
听到了想听的,老王尽力呜咽的声音更大了些。然而必勒格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不慌不忙,神态很是淡漠。
他轻描淡写地说:“说起来真可惜,那孩子聪明伶俐,以后定是位好族长,不过命却不好,小小年纪就被自己阿塔‘下令’处死。”
老乌利瀚王在榻上不断挣扎,必勒格每说一句,他就想要冲破体内无形的桎梏,挣扎的越发厉害。到了最后,他的胳膊竟奇迹般地抬了起来,在男子淡然的目光中,颤巍着一手抓住了床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命攥着,攥得幔帘褶皱缠绕,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