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11)
可那上面绣着的中原字并非这三个字中的任何一个。
“哦。”勃律恍惚地轻声出口,心虚空了不少。他偏了偏头,有些神游地说:“他曾经和我说过……说你同他讲过许多天下之道。”
常衡嘿一嗓子,感到意外:“他竟是连这事儿都同你讲过?”
“嗯。”勃律落了落头。
常衡感叹:“不过说来也巧,我这胳膊不仅在你身上栽一次,和他交手也栽一次,如今看到你,我便全部晓得了,终归绕来绕去,到底还是佛家常念的‘缘分’二字啊。”
元澈被他们这二人对来对去的话讲的一头雾水,好奇心渐胜,全然忘了自己要逃跑的事儿。
“他同我讲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敬佩。”勃律淡道,“所以有机会了,也同我讲讲你的道吧,让我听听究竟哪里好了。”
常衡偏首瞧着身侧的青年,端详着他淡漠的面庞没有出声。当年战场上骑在马背,惹得他一眼就称赞的飒爽儿郎似乎早就不复存在,给世间独留下来一位被折断了爪子的濒死成狼。
这时,元澈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炀清殿外。巍峨的殿堂牌匾高挂在头顶,让少年情不自禁往后缩着脚步,抓住时机欲要逃跑。
常衡眼睛不眨一下就预判了少年的动作,先他一步大手一捞,把人摁钉在了地上。随后,将军向殿外候着的中官道:“还要劳烦公公先通传一声。”
中官哈着腰笑眯眯地进去通传,不多时便走出来,先是向常衡和元澈行了一礼,而后侧身让路:“将军,快些进去吧,皇上等许久了。”
“公公辛苦了。”常衡颔首,随后三人一齐踏了进去。
勃律踏入炀清殿,一眼就看到了殿中央地上用木头刻出的房屋和山川地形图,他留心打量了几眼,像是某个城的地形,但又不像城池内的布局。
这些木制的房屋交错,远处还有连绵的山脉,委实壮观。他视线落到远处,发现尽头相连的似乎还有一些,整块面积快要占据了一半的殿堂。
“怎么,小殿下喜欢朕这殿内的这些东西?”
忽然,侧方传来一声笑,惹得勃律闻声望过去,只见胤承帝头戴金灿高冠,身着一身明服,正坐在案后看着他。
勃律跟着人站在案前,就见一旁的男人忽地抬手划过半空,跪地朝着坐上的人行了大礼:“臣常衡,参见陛下。”
元澈揉揉肩膀,不情愿地晃着身子弯下腰跪地,也伸出手拱了拱,埋头小声唤道:“皇兄。”
元胤笑吟吟地目光从他们几人身上转过,转到勃律的时候,唯他一人仍旧笔直地站在桌案前方,冷着脸对上他的视线。
元胤呵呵笑道,扬手往上虚虚扶了扶,对常衡说:“爱卿请起。”
“谢陛下。”
元澈也想跟着起身,然而上头撞下来一道威严的声音直钻他耳朵里:“没让你起。”
元胤瞪着他:“胆子肥了,谁让你出来的?”
元澈哼哼唧唧地直起上半身,跪坐在殿堂的理士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手里还握着的面人儿,脑袋朝勃律的方向随便扬了一下,说:“他。”
元胤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愣,就听勃律朗声承认了:“对,我让他陪我的。”
胤承帝就此没说话,范苦恼。要是把这位草原的小殿下惹了,祁牧安那个家伙能和自己翻脸。
于是他选择先不管还在地上坐着的少年,笑脸相迎上勃律,第一句先嘘寒问暖:“小殿下这几日过的如何?”
元澈应声抬头看了看勃律,对这称呼更加疑惑了。
“还行吧,就那样。”勃律淡道。
“那不知小殿下替朕查出人了吗?”
“我何时答应你了?”勃律蹙眉。
“小殿下那日答应朕的话都忘了?出尔反尔?”元胤笑道。
勃律扬起头:“交易本来就该你来我往。我答应你的前提是你让我离开那里,可惜你没有做到,这件事就算作废了。”
元胤笑呵呵:“可朕方才还听你说这几日过的不错呢,既然过得不错为何想着离开。”
勃律冷漠道:“你听错了,分明是还行。”
元胤笑起来像极了一只狐狸,让勃律总觉得浑身不舒服,这种笑还跟哈尔巴拉的不一样,越看越能拉人不知觉就淌进水里,应付起来得打十二分的精神。
勃律厌恶地蹙眉:“你今日若是叫我来只是问候这些,我觉得已经被必要再讲下去了。”说完,他就要转身欲要离开。
胤承帝惋惜地叹口气:“小殿下,你应该清楚,你现在是走不出上京城的。祁牧安的府外有朕的人,只要你踏出府一步,哪怕半步,他们也会告诉朕你今儿做了什么。”
勃律停下身子,狠狠瞪着他:“你在威胁我?”
“你的身份如今处在上京,迟早会被朝中有心人发现,届时祁牧安可保不了你,所以如今选择和朕合作才是上策。”元胤道:“小殿下不妨先去看一看我们这边抓到的人,再重新考虑。”
勃律直接拒绝:“我不见,我不是祁牧安那个傻子,我也不怕你,我不和你做这笔交易。”他转身直接迈步:“就我能不能走出这上京,你等着瞧便是。”
可他才迈出去两步,就被常衡伸手拦下了。勃律抬眸瞪着他,而后扭头看向上座的人,怒道:“你今儿把我拦下,明儿我的人就掀了你这上京!”
元胤却不慌不忙,也不紧不慢道:“小殿下,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抓到的是什么人吗?”
勃律怒气冲冲:“你们抓到谁,关我何事。”
常衡快速开口:“此人是草原人,你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青年猛然顿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常衡道:“我们是在一家赌坊抓到的,只有他一个人,似乎在等什么人,却被我们捷足先登。”
勃律抿住嘴,过了须臾将信将疑地呵了一嗓:“你们如何辨出他是草原人的?”
“凭这个。”元胤从桌案上拿起一枚东西,递出来由离近的常衡接过,再转递到勃律面前。
勃律在看清楚这东西的时候蓦然睁大双眼,一把夺了过来。这是穆格勒大帐的令符,上面刻的是草原字和他部的图腾,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双手微颤,呼吸发凉,思绪渐渐不清又渐渐合拢。
座上的胤承帝观察着这位草原小殿下的神情,仍旧笑着问:“如此,小殿下还愿意去看一看吗?”
勃律阴下面孔,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符令在手心里捏了捏,而后沉重的放回常衡手上。
将军把符令还到皇帝的桌案上,还没退下去,就听元胤笑着说:“地牢阴冷,朕给你准备了个手炉,爱卿,替朕给勃律王子端上吧。”
常衡应下,端着手炉回来。
勃律接过手炉,跟在常衡身后阴沉着脸往外走,走到门口了,元胤又在后面叫了一句:“你手里的东西,要不先放在朕这里?免得一会儿脏了。”
勃律气恼地看着手上两支面人儿,冲冲踏回来塞到一脸发懵的元澈怀里,临走了不忘吓他一句:“你若给我弄坏了,我就把你揉了做面人儿。”
炀清殿的殿门合上,殿内静了好一会儿,元澈才咽了咽,在地上扶着身子问他皇兄:“这人……这人他到底是谁啊?”
元胤眼睛都不愿意给他施舍抬一下,盯着手上的奏折问:“你以为他是谁?”
“他说他是凉州来的……师父不也是从凉州进,而后到的上京,我以为他们是在那里认识的……”但现在听到他皇兄和此人的对话,看来并非如此。
“你觉得他是东越人?”元胤听后好笑。
“他说……他长那样,是因为祖上有西域人……”
元胤终于从奏折中抬起头,盯着地上的元澈一改往常,肃道:“十一,看人可不能只看表象,听人言亦不能只信其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