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04)
“我知道你其实是在意勃律的,除了我们,你应该是最重视他的人……”
后面再说些什么,勃律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脚步沉浮,脚下虚无,随时都能坠入地底。
前堂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屋外等着的符燚重重踩进去,开嗓就冲着屋内的阿木尔怒道:“阿木尔!你们在里面嘀嘀咕咕这么长时间,说什么呢!我告诉你,你不要和他狼狈为奸!你要背叛勃律,我就让他把你喂吉勒!”
“你先把吉勒喂好吧你。”阿木尔没好气地骂他,回身对祁牧安说:“告诉勃律,我们已经不在如安客栈了,必勒格安置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我们现在在那里。”
祁牧安感到诧异:“安置了宅子?你们多少人来了上京?”
“为了给勃律治毒,说不定要在上京住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还是有一处落脚地方便些。”阿木尔叹口气,“这次来上京的,就勃律,我,符燚,还有必勒格。”
“只有你们几个?”祁牧安皱眉,感到意外:“只有你们几人去找那位神医?上京城比凉州大得多,你们要找到何时?”
“这用不着你操心。”符燚嚷嚷道。
阿木尔横了符燚一眼,对祁牧安说:“此事既然你有心帮勃律寻医,便多谢了。我们这边也会尽力去找的,有消息了会传信与你。”
“什么消息都传到这府上就行。”祁牧安说完,忽然想到一人:“我没听勃律说起宝娜,宝娜没和你们一起来照顾他吗?”
这话一出,周遭忽地噤声。阿木尔怪异地瞧着他,符燚更是激动,红着眼睛揪起祁牧安的衣襟,怒吼:“你还有脸提宝娜!”
这一刻,祁牧安意识到了不对:“宝娜,她怎么……”
可下瞬,他的话尾倏然被门外响起的一道声音硬生生打断:
“宝娜死了……被我害死了……”
他们三人纷纷闻声望去,看见勃律衣着单薄,面上仿若覆了一层冰霜,正黯然站在外面。注意到他们望过来,他转身就沿着来时的路趔趄跑远。
祁牧安心里猛然揪高,甩开符燚立刻追了出去。这一刻,他终于想明白他们重逢那日勃律的情绪为何那般激烈。
前面的人刚跑进屋中,还没关上门,祁牧安就强行推开踏了进去。这时离近了,他感觉面前的人儿由内而外散发着从未感受过的冷气,苍白的肌肤上仿佛结了一层寒霜。
“燎炉怎么熄了?”男人很快就感觉屋中并不暖和,他快速扫过屋中巨大的燎炉,结果发现里面的火势熄的一干二净。
勃律蜷缩在榻上,用衾被裹住自己,喘气困难,颤抖着:“不是我熄的……”
“我没有怨你。”祁牧安赶忙把炉子重新点燃,又点了个手炉,没心思细想勃律身上原本的裘衣去了哪里,从柜中取了另一件更厚的,来到榻边给他裹上。
“你跑出去连狐裘都不穿,你能不能听点我的话!”祁牧安气的心绞疼,顺势坐在了床边,把人儿从床上紧紧抱在了自己怀里。
勃律说不出话,身上毒发的啃噬疼钻心刺骨,寒潮一遍遍席卷,他觉得自己快被冻住了。
祁牧安牢牢环住他,炙热的手掌捂上勃律冰凉的面颊,让他很贪恋这股令他安心的暖意。
男人急得满头大汗,对勃律说他去叫人请宫中太医,可勃律一手攀在祁牧安的手臂上,将人摁住了。
“别叫,别叫,没事……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勃律闭上眼睛,“这次没有之前那么疼了……我一会儿就好了……”
祁牧安低头无声看了他良久,答应下他的话,接着哄他:“看来刘太医的针还是有用处的,明天还让他来可好?”
勃律埋下脸,在他怀里轻轻点了一下头,动作微不可察,但祁牧安感受到了。他把人搂得更紧了些,试图让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到他的身上。
男人附在勃律耳边哑声说:“你好好活下去……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勃律嘴角艰难地勾起来:“我问你……你真的在听到我死后就直接离开了吗?”
祁牧安默了良久,说:“我去过西处战场。”
“你去过战场?”勃律愕然。
“我很绝望。我一个个翻一个个找,一直在祈祷战场上没有你,却还是翻到了你的尸体——当时我以为是你。阿木尔把尸体带走后,我便只回过穆格勒。”
“部族里一个人都没有,很黑,很静,我就像孤魂野鬼在穆格勒里游荡。”
“我想去找你,但我找不到你。于是我来了东越,我觉得,我还能为我的狼主做点什么。”
祁牧安从被下寻到勃律的手掌握住,欣慰道:“不过我现在找到你了,也抓到你了。”
他以为这些会是他永久的噩梦,会让他后半生沦陷在黑暗中再也无法脱身,但幸好,他的烛光在熄灭后仍旧来得及点亮。
勃律精了一会儿,躲在被子里闷声说:“我以为你会把我关在这里,谁也不告诉。”
“我不会。”祁牧安知道他在说阿木尔和符燚,“他们是你最重要的人,我不会这样做。”
二人在屋内待了许久,久到燎炉噗呲噗呲冒着灼热的火苗,热到勃律和祁牧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不知过了许久,祁牧安感觉到怀中的人儿不再颤抖时,勃律的声音再度传来。
“可是宝娜死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
祁牧安没有片刻犹豫,郑重回他:“我答应你,以后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第一百七十章
元澈蹲在外面等星星等月亮,就是没等到自己师父和那个男人出来。他百无聊赖地蹲在屋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长庭下的长草。
拔了一会儿,他抬头去看站在院子里的陌生男人,随后扭头小声问身侧的亲兵:“纪峥,那人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 纪峥耸耸肩,胳膊上还搭着从屋门口捡起来没来得及交还给勃律的裘衣。
“师父怎么什么人都让进府……还有屋里头那个,就是一个骗子,身子不好还吹牛说能打赢我师父,祁牧安怎么看上这么一个人。”元澈撇着嘴,双臂枕在膝上,继续在地上蹲着。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话被屋里的人听到了,没过多久,他身后的房门就从内打开。
祁牧安从屋中走出来,先是狠狠瞪了眼长廊边的少年,之后走下石阶,来到站在院子里的阿木尔面前。
他寻了四周,没见到另一个人:“符燚呢?”
“他不愿意待在这,先回去了。”
祁牧安脸色黑下来:“他都不在这陪着勃律?”
“勃律现在稍微一受凉,寒气就会在体内作祟,这些年我们也习惯了。”阿木尔说完,视线越过他肩膀朝着屋门瞥去:“他如何了?”
“宫中太医的法子还是有点用的,毒发至少能缓解一二。”祁牧安说。
阿木尔点点头,沉吟须臾,疲惫地沉沉吐出口气;“我曾经以自己博览过上百本医书而自傲,然而这几年就算一直在各种医书上寻找能治他的法子,我却无论如何都治不了他。我恨自己无能,更恨自己空有纸上谈兵的能力。若是当年能更用心些,如今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受这种折磨。”
“草原上各部几乎能看的巫医我们都看过了,迫不得已下我们只得转道去了大漠,在那里待了将近一年,也只找到了一个勉强续命的法子。”
阿木尔侧首看着木门,神情哀伤:“我知道他这些年了无生意,一直接受不了现在的自己,不过若换做是我,失了家又失了引以为豪的刀刃,早就不活了。”
他默了一会儿,继而道:“所以再见到你,我觉得勃律好歹有了活头,至少我是挺高兴你能继续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