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38)
他抱着勃律顺势坐在他身后,说:“怎么不多穿点再出来?你的手炉呢?”
“手炉凉了,衣裳上面也是凉的。”勃律不情不愿地开口,中间停顿了须臾才复又接道:“你昨夜把燎炉的火势灭了许多,根本没想到醒来会这么凉,这责任在于你。”
“在我,在我。”祁牧安说罢,又搂紧了几分:“那我们进屋吧?我让燎炉重新旺上去,过不了几息就又暖和了。”
“不进去,我要看雪。”勃律的脑袋往衾被下缩了缩,嘟囔一句。
祁牧安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好话劝人回去,半响过后,男人只得重复道:“外面冷,我们还是回去吧?”
勃律没有动,仍自顾自地缩在衾被里,面朝着天仰着。
于是祁牧安便什么也没再说,揽着他一起坐在长廊上望着漫天大雪。
飞雪飘飘然,安逸地落在院中的秃枝头上,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堆在枝丫上,就好似天上洁白的云团,像极了上天的馈赠。
“中原的雪原来是这样的。”勃律突然发声,将身子往衾被里缩的更狠了些。他想伸手去抓从空中坠落的棉雪,但到底没那个勇气。
——自从他中了毒愈发怕冷后,便很少再有赏雪的机会了。
“草原的雪跟这一点都不一样。”他垂了首,声音极轻,轻到祁牧安都快听不到尾音了。
男人张张嘴,还没说出宽慰的话,就听怀中人落寞地叹息出声——
“阿隼……我想家了……”
祁牧安心脏陡然收缩,手指下意识隔着衾被握住勃律环在腿上的手。怀里人神情寂寥,孤独地撑着需要他独立抬起的城墙。
祁牧安闭上眼睛,虔诚地吻上他的面颊——
他想告诉勃律,现在有他的地方就是家。
他曾经以为他在草原上失去了自己的狼主,实际上却是把心永远沉入了穆勒河。上天垂怜他,把人儿再一次还回他身边。
二人默声坐到枝头上的积雪堆到再也堆不下的时候,噗通一声滑着被压弯的树枝坠在地上,祁牧安这才宛若如梦初醒,松开勃律起身对他说:“在这等我。”
勃律就在他松开自己的那一刹那,飞快仰头:“你去哪?”
“去拿个东西。”祁牧安说完折身快速回到屋中,不多久,他再次从屋中返回来时,手上多了枚东西。
勃律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两眼过去只觉那玩意儿眼熟的很。
祁牧安回来还多拿了一条衾被,自己裹上后重新把人抱进怀里,将手里的物件递到勃律眼前,问:“你能不能……再吹一曲给我听?”
男人手掌心上躺着一枚短小陈旧的骨笛,上面点状斑驳,笛身涂上的颜色已经掉的七零八落,可见这些年他把玩这东西不下数次。
勃律讶然地看着他手中的熟悉物件,无言须臾:“这东西……”
“是你的。”祁牧安垂眸低声。
“我知道,只不过它怎么在你这?”
祁牧安说:“你忘了,当初你一直没有要回去。”
勃律舔舔嘴唇,移开目光:“我以为都丢了……所以你就留了这么多年?”
“嗯,这是我身边仅有的你的东西,我舍不得丢。”祁牧安慢慢摩挲骨笛凹陷下去的地方,期待地又朝勃律推了推:“再吹一曲给我听吧,我许久没有听到你吹它了。”
勃律盯着骨笛失神了好几息,才被祁牧安一声声唤回来。他游离般接过骨笛,熟悉的感觉自指尖蔓延,这种感觉就好似他丢失的物什回到手心一样,按耐不住的喜悦。
他哆嗦着手把骨笛置于嘴边,时隔三年,吹空了两次才再次吹出声音。
他吹了一首草原儿郎人人都会唱的腾格里。
昔日与勃律并肩坐于高坡上,躺在草浪中央看天看云看金乌的时候,祁牧安听的就是这个曲子。
如今曲在,人也在,即使时日短暂,他也很知足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元澈说上京城的雪是个轮,下三日停三日,下四日就停四日,等到积雪快要融化的时候,天上又会洋洋洒洒起来。
前些日子外面尽是雪地,勃律没法出门,只能日日被迫拘在屋中,有时听元澈和府上丫鬟小厮们在外面院子里嬉闹打雪,有时就一人安安静静坐在躺椅上,摆弄着他近日新起兴趣的玩意儿。
这日,祁牧安从外面回来,就仍看见勃律坐在榻椅上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捧着一快布,在那里不知道来回抠什么。
他并没有在意勃律究竟在干什么,踏进来关上门断了外面可能会吹进来的寒气后,先是在勃律身上来回扫视了几趟,发觉人完好无损,根本没有出门迎雪的痕迹,这才收回视线,脱下大氅抖去上面的雪茬子,随手放到一旁。
做完这些,他这才凑到勃律身边,去看男子在做什么。
勃律手上同他进屋瞟到的一样,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布匹,上面用五彩的线凌乱的勾绣着什么,祁牧安外头瞅了半响都没看出来上面是什么东西。
感觉到身边坐下一个人,勃律手上功夫虽不减,但心里明显升起一股急躁。他手上捏着一枚针,越绣越急,越急越凌乱,到最后被人看着委实尴尬,实在坐不住了,皱着眉啧了一声,藏在毯子下的脚突然伸出来用力蹬了一下旁边人。
他没好气道:“起开,你挡着我的光了。”
祁牧安伸手把他的脚塞回毯子下,伸头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勃律哼哼两声,端起被框起来的布在手里来回打量了两遍,欣赏完了,视线顺着脑袋转到祁牧安身上,叫祁牧安被看的一头雾水。
勃律放下手上的东西,胳膊越过祁牧安的腰胯伸到他左边,可是手指僵硬,抅了半天都没把男人腰间的物什拽下来。他抿紧嘴唇,见对方揣着坏心眼不肯帮他,心里将人骂了一通,换了一只手,称起上半身俯身过去,贴着人的胸膛,这才准确抓住被男人日日挂在身上的陈旧香囊。
他把香囊取下来,快速缩回身子,绳子挂在手指上捏了捏囊肚,厚着脸皮说:“其实我骗了你。”
“嗯?”祁牧安出声。
“你这香囊上的绣花不是我亲手绣的,是当时宝娜替我绣的。” 勃律垂着眸子,手腕一拐,要把这香囊放远:“我再给你重新绣一个,这个改日我送给符燚。”
“宝娜绣的唯一一个香囊被你挂了这么些年,符燚知道了能赶过来揍你。”
祁牧安看着勃律的动作小愣了半响,方轻嗤笑出来一声:“你这几日就在忙活些这个?”
“是啊,我怕符燚知道了来揍你。”勃律面不改色地说。
祁牧安笑着笑着去瞅他重新吭哧吭哧忙起来的手笔,结果一眼看过去顿时僵住身形,推测了半天都没猜出这是什么东西。
他试探着小声问:“这是……鸡?”
勃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气急败坏地举到祁牧安眼皮底下,恨不得戳着他的眼珠子喊:“这是鹰!鹰!”
祁牧安立马识趣地不说话了,等身边人外泄的气渗到狠狠戳在布上的针线上时,他才堪堪出声:“其实绣的挺好的,很好看。”
勃律两眼向上一翻,身子半侧着往小几的方向挪了半寸,手肘在上面不再搭理他。
祁牧安见人怀着闷气,摸摸鼻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哄。他左看看右看看,手细碎地在勃律身上盖着的毛毯上忙活,替他四周都重新掖了遍边角,又把他搁在腿上的手炉换了个大的来。
等忙完,似是榻上的人回到专注做香囊的事儿上,不再气着张脸,眼睛仔细盯着落针的地方,问他:“你最近几日都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祁牧安含糊道。
勃律抬眼瞟他:“没忙什么为何这么冷的天要天天出去。”
“有些事情要处理。”
勃律一脸不信,他郑重放下手上的玩意儿,严肃地看着坐回身边的男人,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找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