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03)
他看着仍旧裹着裘衣面色正常的勃律,喘着气怪道:“你不热吗?”
“不热。”勃律喝着茶回。
元澈嘀嘀咕咕一阵:“这才季秋,好端端的,屋里烧这么旺的燎炉做甚。”说着,少年以手作扇在脸庞扇风,走到燎炉跟前去灭火。
勃律抬眼望去,刚要制止,燎炉原本烧的正旺的火,在元澈的手不知摁在哪一处后,噗得熄灭了。
青年慢慢舔舐嘴唇,把茶杯放下,之后拢好裘衣缩在里面,等待屋中的热度散去,冰冷重新席卷入骨。
元澈把火灭了后,再把窗子打开。习习凉气散进来,和屋内的热度交融裹挟,不多时烫心的温度就渐渐散去,屋内逐渐清凉。
元澈满意地坐回凳子上,没有瞧见勃律又往躺椅里缩了缩的动作。
青年压抑着喉间上涌的咳意,捂着嘴低喘了两口,房门就在这时被人推开,方才去后厨的亲兵端着两盘花花绿绿的糕点踏了进来。
他看到元澈和勃律一人坐在桌边,一人倚着靠在榻椅上,思索片刻,把手中端着的糕点在他们面前各放了一盘。
“这是福瑞斋的糕点!”元澈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欣喜叫道:“师父这里怎么会有福瑞斋的糕点?之前我求着想吃好久他都不买。”
“这是将军特意吩咐人去为这位公子买的。”男人把瓷碟放下后,瞟一眼榻上的勃律。也不知少年听到没有,再一转头,就看见他喜滋滋地拿着糕点已经吃了起来。
这厢咬了一口,元澈似乎更开心了:“好吃!不愧是福瑞斋的糕点,果真远近闻名,无愧招牌。”
勃律听到少年的洋洋赞赏,目光随之也瞅向手边四足小几上的一盘糕点。他扬了扬眉,从裘衣下伸出一只手捏了一块,放在嘴中咬下一角尝了尝。
令他喜出望外的棉甜在刚入口的时候就化开了,一路甜到他的心坎里。勃律抿了抿嘴,眉眼和嘴角都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默默把一个糕点吃完。
“喂,小子。”他搂紧裘衣,拍拍手向元澈唤道:“干脆你不要拜他为师了,你来拜我,我教你练刀,还天天给你买这个。”说完,他点了点盘子。
元澈狐疑地看着他,咽掉嘴里的糕点说:“皇兄让我师父教我,不仅因为他武艺超群,更是让他以后辅佐我。我又不知你底细,怎知你厉不厉害,够不够格。”
“我可厉害了。”勃律扬起头,“不止你师父败在过我手里,就连你们那个什么……常衡,战场上也败给了我。”
“真的?”元澈立马凑过来,“你连常将军都打过?还打赢了?”
“那是当然。”
元澈瞧着勃律吃惊大叹:“常将军可是东越数一数二的高手,你这副样子竟然能打赢他!”
勃律嘴角刚僵住,元澈就怀疑地把脑袋缩了回去:“不过我怎么看你都不太像啊……你不会是看我小,诓我呢吧?”
门口,一直站在那里的亲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音还挺大,把勃律和元澈的目光齐刷刷地惹了过去。
勃律赳赳地咬着后压根:“我诓你作甚?不信你去问你师父,问常衡,自然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元澈当然不敢去问。他眼珠子一转,蹦下地跑过来,拽着勃律就要他下榻:“眼见为实,你去和他们比一比,比了我才信你,你若赢了,我就把祁牧安踹了,让皇兄封你为我的新师父。”
勃律还没回过神祁牧安是谁,就被元澈轻轻松松地拽下了地,拉扯着往外出。他稀里糊涂地踢踏上靴子,连裘衣都散开了,一出门凉气直往他皮肤下钻。
他们出去了,亲兵立刻也跟了上去。
勃律弯腰要去捡掉在地上的狐裘,谁知手都没碰上裘毛,少年的力道扯得他直接弹回身子。
元澈掰着指头规划的特别好:“我们先去找师父,比完了这个,再去找常将军。”
勃律打个寒战,觉得自己在外面有些受不住,边被拽着走边拨少年的手:“你吃什么长大的,劲儿怎么这么大?”见挣不开,他哼了一句:“你当我是什么,说比我就比?赶紧放开!”
元澈停下来看着他,却没松手:“你是不是不敢?”
勃律被他这句气笑了:“我不敢?我这辈子就没怕过的时候。”
“那就去比,不然你就是诓我。”元澈拉着他继续朝前院走。
勃律深吸口气,委实无奈,自己搬起来一块石头却砸了自己脚,悔得他现在真希望方才什么也没说。
他只得把另一只胳膊缩在袖子里,微微颤着肩膀一路被他强迫地扯到前堂。就在长廊下将要转弯的地方,他忽然隔着身侧墙壁上的窗子,听见了一阵从里面传来的对话。
他猛然停下脚步,这次元澈被他突然停下的动作扽得身子一晃,险些前倾摔倒。
“喂,你怎么不走了?”元澈倒回来顺着他的目光瞧瞧紧闭的窗子,也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他放低声音,笑着拍了勃律一把:“没想到你还会偷听?”
勃律没理会少年,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子,竖耳听着屋内的声响。里面默了一阵后,先开口的声音让他异常熟悉。
是阿木尔。
勃律眼中闪过惊讶。他昨日才听阿隼说会把他的消息传到客栈,没想到阿木尔这么快就找来了这里。
听屋内的声音只有两个人,另一个出声的好像是阿隼。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两人之间三年不见,还能单独说些什么悄悄话。于是勃律脚尖往前蹭了一小寸,听的更仔细了。
元澈的好奇心也驱使了上来,跟着勃律一起站在窗下,偷听着里面的对话。
窗内,有一人的声音悠悠飘来:
“你知道现在草原的形势吗?”
另一道声音停顿了一刻,才说:“我看到勃律的时候,以为穆格勒的新可汗是他。”
“勃律是谁?”屋外,元澈小声疑惑,碰了碰身边的勃律问:“你知道吗?”
然而青年不说话,仿佛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屋内的声音再次传出——
“我们自从三年前那场混战之后,就一直没回穆格勒,现在穆格勒的可汗是延枭。”那个声音续道。
“他不是……”
“你也以为他跟着可汗死在了东边的战场上?我们都这样以为。可实际上,他一直都是穆格勒里那个找不出来的叛徒。”
“你们从未在战场上见过穆格勒的新可汗吧?那是因为延枭从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他怕死怕得要命,怎么会把自己的命放到刀剑下。”
“……那么勃律的毒……”
“方才我就想问了,这件事他没告诉你吗?”这声出来带着点困惑,“他在你这里这几天,都没有告诉你三年前的事?”
勃律在这时蓦然捏紧手指,从脚底直往头顶生寒意,冷的他嘴唇失色。
这些话无疑是把他剥开,一寸不盖的展露到阿隼面前。三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不想让阿隼知道,甚至这三年内发生的事他也不愿意让阿隼知道,如今的自己更是无法面对现在的阿隼。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了三年,甚至有段日子每日每夜都在思考为什么他没有死在乌兰巴尔。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几年来他害怕极了,害怕这样的自己会让所有人失望,更是会让阿隼放弃他。
勃律开始浑身颤抖,这让在他旁边的元澈感觉到后心生怪异。
屋内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
“也是,我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去找过他,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听到他战死的消息逃跑了。大庆让穆格勒四分五裂,你又是大庆人,他们指不定恨了你三年,勃律能告诉你就见鬼了。”
“我们找到的尸首是哈尔巴拉换下来的,把勃律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哈尔巴拉下毒了。”
“说到底还是延枭那畜生害的,他把我们狼师的消息透露给了哈尔巴拉,不然哈尔巴拉不会知道勃律去了西处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