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45)
“不是。”阿隼直摇头,关心道:“你可有受伤?”
“我百战不败,何来受伤的说法?”勃律倚在帐口,扬眉看他只觉有趣。
阿隼微蹙眉:“既然胜了,为何此刻才回来?”
“你的殿下要忙的事儿太多,可不悠闲呐。”少年笑眯眯地将手里的弓扔给他,“喏,我心情好,赏你的。”
阿隼一惊,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紫雁弓。他傻兮兮地抱着弓,呆愣愣看向少年,不解问:“这是何意?”
“赏你的啊。”少年压低了声线,旎着诱惑劲儿轻启道:“赏你下次射箭给我看,看看还会不会迷我的眼。”
阿隼直勾勾望着他,顿时屏息。不知为何,虽然小殿下身上的血腥气还未散去,却仍挂着让他不禁心尖鸾动的颤意。
“这般瞧着我作甚?还不谢赏。”勃律见他许久不答话,开始不悦。
阿隼“啊”了半天,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支弓,磕磕巴巴谢道:“多、多谢殿下。”
“啧。”勃律撇嘴嘀咕,“看来要让阿木尔教教你草原的礼节了。”
少年斜眼瞧他,努嘴:“这弓名唤‘紫雁’,是你们中原的名弓,我觉得最适合你不过了。”
阿隼心下震惊。相传紫雁弓乃东越百年前的一位将军所有,当年一弓射/满天下战事的哨角,战战称胜,名满天下。却不知为何在其主人黄昏后失了踪迹,又怎料如今跑到了草原上来。
少年见他握的紧,心里乐呵呵的。他问:“喜欢吗?”
阿隼点头,不好意思地闷声答:“喜欢。”
“有多喜欢?”勃律觉得不够,还想多逗逗他。
男子抬帘瞧他,抿嘴斟酌了一息,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得僵硬吐出口:“很喜欢。”
“那就好。”能听到这些已经让他笑得十分开心了。少年欣慰,立直身子要离开。
阿隼见状忙不迭叫住了他。勃律意外回眸,只听男子道:“你还要去哪?”
“大帐还有事需要我处理。”少年先是疑惑了一瞬,继而恍然——原来他是不舍他走了啊。
少年的语调立刻扬了起来:“我很快就回来,你且等着。”
阿隼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又合上,到老也没有将心底那句话讲出来。
他想问问,勃律有没有同他如约尝到主帐内那碟早已凉透了的米糕。
第四十六章
他从牢帐走出来的时候,手上沾满了血,血腥气直冲鼻腔,令他拧眉厌恶。他抬头看看月色,就着侍仆端来的水盆净了净手。
海日古沉色踏来,问道:“如何?”
“三日了,什么也不说,嘴硬的很。”勃律冷笑,“乌兰巴尔的耗子真是忠主。”
男子听后一默,再次开口问:“哈尔巴拉呢?”
“还在狼师里关着呢,符燚亲自带人看着。”勃律甩掉手上的水珠,在冬夜的冷气下顿感双手冰凉。
少年侧首扫眼身后的牢帐:“乌兰巴尔那边这几日有何异样?”
海日古摇头,眼神不太自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是放弃哈尔巴拉了一样。”
“不会。”勃律随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一处篝火旁。他眼底深一层浅一层,映着跳跃的火光继续道:“在乌兰巴尔部的三子里,只有哈尔巴拉握权最大,他很有可能是下一任首领,所以乌兰巴尔部不会放弃这样一头猛兽的。”
海日古环胸盯着远方乌兰巴尔部的方向,突然出声:“巴特尔有几年没出过他部族了?”
勃律整个身形一顿,继而冷笑:“乌兰巴尔的长子?”他感到不屑,“自从他们的可汗在五年前那场大战中一病不起后,好像就再没出现在任何战场上。”
他忽然住了嘴,想到了什么,神色昏暗。
这个与他有弑母之仇的人,已经五年没现过身了,藏在乌兰巴尔部里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乌兰巴尔放着巴特尔这样的利器不用,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海日古感到可疑,“他征战的岁月比我都要久,如今却是说不现身就不现身,在乌兰巴尔里待了五年之久。”
男子话音卡住,过了两瞬他看向少年,怀疑说:“不会死了吧?”
“死了更好。”勃律压抑着年少时那段痛苦的回忆,垂在身侧的拳头死死绞着衣衫片,浑身仿若用了极大的力气绷紧肌肉和神经,面容狠厉到似是要咬碎了后牙般。
“死了更好。”他冷嗤着重复一遍,“死了草原上就少了一个对手,死了我阿娜就能瞑目了。”
海日古揪心地瞧着他,重重叹口气。
小殿下的阿娜死在乌兰巴尔部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谁都拔不得。
两人之间寂静了良久,久到脚前篝火的热度都弱了几分。这时,少年才重新低声开口:“表兄,前去调查的人查的怎么样了?”
海日古答:“听说这人很多年前是在奴隶帐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大殿下帐内服侍了。由于时间太长,且身份又低微,平日什么都不说,无法引人注目,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何时从何处被抓来的,又是何时去伺候大殿下的。”
勃律忙不迭扭头,紧紧盯着海日古。他怒火中烧地拧着嗓音:“一个知道他底细的都没有?”
海日古面色难看的对上他的视线。
勃律当即感到好笑:“那大哥呢?”
“大殿下被大可汗禁在帐内,此时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且不说现在,就算他平日里心情好的时候,怕是也根本不会记得一个侍仆的名字和样貌。”
勃律深深呼出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腔里的怒火和怨火全吐了出去。他环顾四周一圈,再次问:“穆格勒部里就没有和他走的近的?”
“没有。”海日古一顿,想到了什么:“不过听有人说,有个人数年前和此人亲近过一段时间,但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
“是被大殿下打死的。”
这下,少年是真的被气笑了:“所以这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穆格勒里待了这么多年?”
海日古拧眉,照旧答不上来。
勃律见他说不上来,心道罢了。他舔舔干涩的嘴唇,神色里不断翻卷着一些往事,仅他所知的穆格勒数年光景在脑海中快速闪过。
“那五年前……”他将将开口便猛然顿住,似是这个时间点很难轻易道出。小殿下面上骤然浮上一丝惘然,艰涩地闭了闭眼。
“……五年前两部交锋的时候,那十几个结伴从乌兰巴尔部逃难来的人呢?有调查吗?”
“都查过了,有八个这些年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死了,剩下的几个都老老实实在奴隶帐里待着,听到这件事一个比一个害怕。”海日古提到这件事也比较顾虑,他锁住勃律的神色,生怕再揪出不该回想的往昔。
小殿下很快恢复如初,眼底上一刻快要倒流的逝波生生戛然。他咒骂道:“那可真就是见了鬼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通报:“殿下,那人醒了。”
勃律闻音迅疾回首,下一瞬抬脚便和海日古回到了牢帐内。
帐内阴冷,掺和着浓烈的血腥味。牢中用铁链层层吊着一个将死的人,好似在喘着的是最后一口气。他整个身形都被铁链捆着,悬在半空中,似是坠着一颗破烂的胆识。
这人能成功刺杀到大可汗,且被抓时面色平静,如今三天了也是一字不吐,竟是不知说他有骨气还是不识好歹。
勃律立在此人一米外处,眯眼盯着他。过了不久,忽而嗤笑一声,冷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什么时候进大殿下帐中的?乌兰巴尔部里谁是你的主人?”
那人这次醒来,倒破格低低笑出了声,出口的全是气音。他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头颅微抬起一个弧度,借着月光,海日古看见那人不止身上横遍了诸多鞭痕和烫痕,脸上也交错布满着血淋淋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