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30)
她倚在竹椅上晃晃悠悠,摆摆手道:“想来看病,就算那人瘸了废了躺在榻上起不来了,也要抬着过来,当面请我家师父看。”
祁牧安为难地蹙眉。勃律也不是不能出府,就是这日子一天天冷下去,外头到底没有屋内燃着一个大燎炉暖和更适合他,这要是出来吹着风再受了寒气,毒发反复,这些日子吃的药全不作数了。
少女见他疑惑,嗤鼻一声:“想好了,你们就三日后再来看看吧,说不定我师父就回来了。不过本姑娘看你像个好人,发发善心,提醒你一句,到时候到底医不医,如何医,还要看我师父的意思。他若不想医,你们就算抬十箱金子银子,都不行。”
祁牧安沉下一颗心,拱手道:“多谢姑娘。”
他们此行无功而返,没有见到神医,抬着箱子重新回了府。然而他还没回到屋中见到勃律,就被宫中座上的珠帘一声给传进了宫,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这一天疲惫不堪。祁牧安心事重重地踩着夜色推开屋门,意外看到勃律坐在烛火下,倚着垫子,正在那看书。
听到声响,他懒懒抬帘看过来,看到祁牧安,视线也不回到书页上了,就那样直直看着他,人走到哪,他看到哪。
这样子在祁牧安看来,是对于他二人今日的争吵在无声示弱一样。
祁牧安叹口气,坐过来,低声道:“为什么还不睡?”
看,他先心软,和自己说话了。
勃律抿抿嘴:“在等你。”
祁牧安道:“等我作甚?赶紧去睡觉吧。”
“你去哪了?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勃律没让他起身离开,一只手飞快拽上他的衣衫边料,神情有些着急。
祁牧安怔愣片刻:“我进了一趟宫。”
“你去见皇帝了?你见他作甚?”
“还是前些日子那些事。”
勃律板着脸,像是一副拉不下架子但又求人原谅的模样,淡淡“哦”了一声。
看他这样,祁牧安今日的脾气全烟消云散了。他静静望着勃律,等他再次开口,和自己说出想说的话。
勃律窝在榻上的双脚不安地来回搓踩,一双眼睛飘忽不定,半响都没把那三个字说出来,而是纠结问道:“今日你见到神医……怎么样?”
“没有见到。”祁牧安却这样答。
“啊?”勃律没太明白。
“今日没见到神医……倒是见到了他一个徒弟,神医去采药了。”
“那怎么办?”勃律拽紧了祁牧安衣服,焦急问。
祁牧安看着他,轻笑一声:“没事,三日后我再去一趟,没准那时候神医就回来了。”
勃律缓缓点头,一时间又回归平静。
祁牧安看着眼前人,视线往下落在衣袖那只手上,看了会儿,手伸出来,反手把勃*握住。
他问:“三日后,你同我一起去,好不好?”
“为何?”勃律问。
“我觉得有人说的话还挺有几分道理的。”祁牧安把勃律的手抓在掌心慢慢揉捏,“看病讲究一个‘诚’字,这样病才能好得快。我们亲自去求医,可算十足十的诚心了。”
勃律想了想,点头应了声“好”。他小心翼翼观察着祁牧安的神情,嗫嚅了几下嘴,弱声道:“今天……对不起,我让你生气了。”
祁牧安停下捏他手的动作,这让勃律慌乱起来。
勃律拽上面前人的衣衫一角,伴着颤悠的烛火,轻声道:“你府上的丫头重新熬了一碗药给我,我喝完了,全喝完了。你若不信,可以去问。”
“所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祁牧安注视着他的,忽然问:“为什么要把药倒了?”
勃律苦出一副面孔:“这药太苦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而且你又不给我蜜饯吃。”
“良药苦口,况且你近日身子不是好了很多,所以肯定是有用的。”
勃律没敢去看祁牧安,视线飘忽忽地游到别处。他内心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诉道:“说实话,阿隼……我根本不相信我这毒淬体三年了,单凭这几碗药就能祛毒好起来。”
“但是事实上你真的好了很多,不是吗?”祁牧安抓紧他,“别胡思乱想,也别让我再担心了,等神医回来了,我们就立刻去见他,没准下个月你毒就能解了。”
勃律动动身子,把头抵在祁牧安的肩膀上:“毒解了有什么用……毒解了我还是没了武功,我能感觉到,这身子早就被这毒浸坏了。”
“阿隼,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了家,没有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刀……我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勃律在他肩膀上越埋越深,像是一只不安的小兽,在寻找一块能给予安全的地方。
祁牧安搂紧他,把他牢牢搂在怀里。
“必勒格说得对,我其实现在觉得活不活已经无所谓了……阿隼,我怕我撑不到那时候。毒解了,我还是一个废物。”
“别胡说。”祁牧安轻斥,“必勒格那个人惯会惑人,你别听他的。此人在草原上就不是善类,现在在你身边还是所有企图。”
“他还能图我什么?”
“你的狼师,你的能力。你对草原的作用,就连元胤都看得出来。”祁牧安蹙眉,“元胤一直有意你的狼师,狼师的威名不仅扬于草原,更是让他也惦记。强盛的军队是现在任何一方都所缺的,若是把你的兵为他所用,东越在对上大庆,至少多了一半的胜算。”
“打错算盘了吧,我狼师现在为数不多了,几乎都战死了。”
“可别人不这样认为,狼师就算折损,在他们眼里也是块肥肉。”祁牧安道,“勃律,你经营了这么多年,带领狼师征战数载,你现在是要放弃他们?”
勃律沉默下来。
“除却狼师,你口口庇佑的族人呢?没了你,你觉得他们在草原上仗着阿木尔或是符燚,亦或是别人,能撑多久?”
“还有表兄……”
“你说那个特勤?”祁牧安沉音道,“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他背后有别勒古惕部,别勒古惕部有这样一位人在,还有谁能胜得了他?这是他的母族,若是母族在草原上出了事,就算他生在穆格勒长在穆格勒,但现在穆格勒已经分割,他还能为了零散的穆格勒,弃母族于不顾?”
“表兄不是这样的人……”
“万事皆有可能。”祁牧安道,“所以勃律,就算现在,你也不要小看了自己,你一个人,就可牵扯草原诸多。”
“你不把我放心上,至少把他们放心上吧?这不是你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吗?”
勃律辩解:“我没有不把你放心上。”
祁牧安低笑,笑过后又严肃道:“勃律,你听好了,我们来约法三章。”
怀中人默了下来。
“以后,别让我听到你嘴里说出来‘死’这个字,我会生气。”
祁牧安感觉自己的衣服在这句话落背拽的更狠了。
“其次,你听我的,这个毒一定可以解。武功没了不要紧,我们再去求医,这世间这么大,总有那么几个人会血旁门法子,你看,我们这不就把神医给挖出来了吗?求好了,身子恢复了,还怕不能从头再来吗?”
“勃律,你是草原最勇猛的狼,挫折打不倒你,这点石子也绊不倒你。你天生就应该驰骋在这片天地,而不是深陷在这一小谭泥潭中。”
祁牧安长长吁口气:“最后……勃律,你有家,你一直都有家,我就是你的家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临进寒月,下了一场寒雨,整个上京笼罩在朦胧下,泛起阵阵凉意。
这一场雨后,出行的人们多加了衣衫,就连城内四处也肉眼可见的呈现出将要入冬的凄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