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102)
勃律看他吃得差不多了,缓缓蹲下身,平视打量他。
“一日了,哈尔巴拉并没有给我送来任何消息。”勃律说的缓慢,想挠他焦急的心思,让人漏出点什么话来。
他讽笑说:“你猜猜,他是不是放弃你了。”
若这话是对延枭说的,对方定当场会认为勃律在嘲他不自量力。但岱钦不是延枭,他只冷笑一嗓:“你只不过想从我嘴里听到我是和谁做的什么交易罢了。”
“哦,看来你对自己的价值还挺有自信。”勃律不怒反笑。
岱钦撂下空碗,身子从新靠回后面:“不妨告诉你,勃律,不止我一人和中原做了交易,哈尔巴拉,你们穆格勒的那个叛徒,甚至是许多部族,都看清了中原的局势。”
他咧嘴:“你们穆格勒,不再是草原的一方霸主了!”
远在穆格勒里,辰星暗淡,夜晚的玉盘逐渐被乌云遮挡,透不出辉芒。
必勒格再一次从左贤王帐中出来的时候,眸中的神光沉到了谷底。
左贤王是突发病的,毫无征兆。前一天人还在练兵,后一日就躺在榻上下不了地。族中的巫医来看,只说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服了药在榻旁驱了邪祟就离开了。
听说前些时候他和舒利可汗在大帐吵了一架,必勒格想,估摸着或是和大可汗的主见生了偏差,才生了现在的情况。
乌恩一直在外围等候自己的主子。见必勒格心事重重地从左贤王处走出来,他快步上前小声问道:“大人,左贤王现下如何了?”
必勒格沉音说:“比我想得还要麻烦。”
左贤王的病来得突然,也来的诡异,正巧在海日古回来的时候,也正巧把人合理的留在了族内,如今无法脱身去昭仑泊。
前日,他散在昭仑泊中豹师里的探子传回说,勃律受了很重的伤,一直未醒过来。今早又传来消息,由于豹师和狼师驻扎在两侧,昨夜只知道有一千狼师出了昭仑泊向北面,回来时带回来了几车粮草,还绑了岱钦,但没见到勃律,听说穿甲领兵的是个中原面相的人。
昨日他从乌利瀚部回来后,在族中又听说勃律摊上了麻烦事,昭仑泊很有可能会在近日和哈尔巴拉打上一仗。
他气息愈发低沉。
勃律不能死,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
听昨日大帐中传出的消息,大可汗似乎对勃律惹得麻烦极为气愤,也并不知晓勃律昏迷几日的事情,还让海日古代为传令,若此仗不胜,便交出狼符。
可他至今都没收到勃律醒来的消息。他要是还不醒来,昭仑泊又少了海日古没有做决策的人,他的狼师便真的不保了。
没有了狼师,他怎么和大殿下斗?
这些事情和他的计划都形成了偏差,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凝了步子,突然问:“乌利瀚王今日怎么样了?”
乌恩回道:“三王妃一直在照顾他,传来的消息说今早和午后醒过一回。”
必勒格默了默——至少这件事还是在他掌控中的。
他想了想,转身要回去:“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趟海日古那里。”
海日古的帐子设在左贤王附近的不远处,他重新执了令牌进去,不久就站在了特勤的帐外。
他让人通传了一声,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见到必勒格来,海日古心中满怀疑惑和戒备,他摸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更摸不透此人的想法。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任何想法一样,但往往这样的人最为危险。
他沉着下心,到底请来人移步到椅上。
必勒格先是和他寒暄了几句左贤王的情况,隐晦的让他多留意心思后,方才步入正题。
他问:“不知特勤可知……小殿下近日的情况?”
海日古对此困惑:“我已经几日没有收到过昭仑泊传来的消息了。”
必勒格冷下面孔——果然如此,看来是有人故意在拦着昭仑泊的讯息,若不是他在豹师安插的有人,此刻怕是和他们一样,对昭仑泊的事情一知半解。
现在能有能力拦消息的,他排除了延枭的手段后,认为大殿下更有可能。
延枭常年不为重用,他回来之前特别查过其身边的人,没有什么能力突出者,以至近日延枭突然频频出入大帐,他都并不以为然,只当是只跳梁小丑,并不会给他的计划造成什么障碍。
反观大殿下,身为穆格勒的大王子是以后最合适的即位人,他的虎师又在昭仑泊驻守许久,如今确实能拦的过勃律的人。
他想,或许此人留不多时了。
他放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抬起食指敲了敲——看来他还可以再让他摔一次马,不过这一次他却不能保证马蹄踩到的还是腿了。
第九十二章
海日古很意外必勒格竟然会来找他问勃律的事。在他们看来,此人深不可测,自打回到穆格勒,是敌是友尚未清晰。
交的好了,是友,交的不好,那就是敌。
必勒格询问他:“不知可汗知道小殿下受伤了吗?”
海日古诧异看他:“我禀报过了,大可汗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也是,行军打仗的人,难免会受点伤,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必勒格垂了垂眼,“我可否问一句,特勤你那日回来,小殿下的情况怎么样?”
海日古眯了眼,权当他是关心,说:“勃律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但他的人给他及时包扎了伤口……如今都没传来什么消息,说明也是好事,他应该没事了。”
必勒格笑了笑:“小殿下有天神保佑,会没事的。”
他喝完了茶水,起身要走。临走时又顿住脚步,扭身暗示道:“特勤匆匆回部族这么些天,想必小殿下也是惦记您的。近日形势又乱,特勤应该尽早给殿下去一封信,待殿下回了平安,族人也能安心。”
海日古瞧着必勒格走出帐子的身影,若有所思。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转首走到桌案前。
他经必勒格这么一说才发现,几日前信鹰送去昭仑泊的信,鹰回来了,却迟迟没等到勃律的回音。
起初他还以为勃律新伤未愈,事务又繁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没来得及回他的信件。但昨日大殿下从粮草袋中抖出的头颅,又结合方才必勒格的点醒,他才恍然觉得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他匆匆铺好纸笔,斟酌一下落笔简要草草写了一封,亲自封好后找了一个族里的亲信,叫人务必拿着自己的令牌亲自将信送往昭仑泊。
人应下后走了才有半个时辰,又带着信返了回来,身上还沾了血渍。
他禀报说:“大帐的人今日驻守在了部族外围,没有大可汗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海日古心惊——可汗这是打算随时向昭仑泊调兵了吗?
他见那人说完,又摸向怀中,摸出来一个令符:“特勤,我回来的路上,看见有人在族后埋什么东西,像是一个人,这是那人走后掉在地上的。”
海日古定睛一瞧,发现这竟然是狼师将士们身上会佩戴的令牌!只不过这枚溅上了血点子和雨后的泥泞,还少了半个狼耳,整只透着死气,像是从死人身上掉下来的。
狼师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是勃律派来的人,还是留在族中阿木尔身边的人?
他心乱不安,忽然意识到此事怕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现下不仅草原,穆格勒里也风云暗涌,如今是信也递不出去,他更加不清楚昭仑泊和勃律的状况。
他在帐中焦急踱步,忽而又猛然顿住。他想,他应该再次贸然去趟大帐,请求大可汗允他回到昭仑泊。
乌云压月,本来走出帐子还能看见的月光,此时却是一丁点都透不出娟色。牢帐里独留下了烛火的摇曳,使得周围更加暗沉。
烛光在勃律的斜下方熠熠,映照着他冰冷的眸光,让岱钦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从背脊尾处呼升一阵凉意。
少年的脸色愈发暗沉,他突然冷笑一声,嘲道:“就凭你们也敢妄想挑衅穆格勒百年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