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347)
祁牧安扭头去看,发现城外的木棚下坐着一个熟人。
“常将军。”
常衡见到他们又是激动又是焦急,两三步小跑过来,迫切道:“你们可终于回来了,不是说和湘王差不了多少吗?怎得我在城外等你们等了有快两日了。”
祁牧安对此感到好奇:“常将军为何要在这儿等我们?”
“陛下的意思。我若不出来,你们现在这上京都进不去。”常衡朝城门口努努嘴,示意他们去看盘查仔细的官兵。
“这是怎么了?”勃律皱眉开口。
常衡闻声看向勃律,见他站的挺立,全然不是离开上京时那副病殃的模样,便心道看来他这是把身子治好了。但他没在这时候闲谈一些没用的,而是看看四周,凑近他们,低声对祁牧安的话解释了一句:“近日不太平。”
四个人齐齐看向他。
“这事儿想来不久后也瞒不住,索性便告诉你们。”常衡说,“宿城被大庆让给了草原兵,那城以前是东越的城池,陛下因这件事难眠至今。这件事现在还没在朝外传开,如若传开了,生怕这关节头有人会趁势作乱,所以现在要早做戒备。”
勃律略一点头:“这件事儿我们知道。”
常衡只愣了一瞬,迅速思索之后就想明白了:“也是,是我多言了,这种事你一定知道的比我还要早些。”
祁牧安注视着城门处的情势,问:“现在东越什么情况?”
“朝中嚷嚷好几日了。”常衡叹口气,“陛下被他们吵得偏头痛,就连太傅都缓解不了。”
这话说的倒是怪异,惹得祁牧安和勃律纷纷朝他瞥了一眼,眼色意味不明。
常衡解释完后不再多说,看向勃律说:“勃律王子,陛下说结盟书在你手上,让我见到你后即刻带你进宫。”
勃律皱眉:“这么赶?”
常衡面色严肃地点头:“事情耽搁不了了,如今只有这纸盟书能镇住朝中那帮碎嘴子。”
勃律略一思索,答应下来:“好,我随你去。”
他让阿木尔和祁牧安先回府上,自己则上马跟着常衡前往皇宫。彼时正是早朝时分,朝堂上混乱不堪,紧闭着殿门都能在十步外将里面的争吵听的一清二楚。
有官大声言:“陛下!宿城不过是曾经的边境城,当下是要守住荆、纶两城和临鄞、骥都才最为重要!”
一声落下,紧接着便又有一官大声驳斥:“此言差矣!宿城一直以来都是东越的城池,是东越舆图上的领土,城中的百姓自然也都是东越子民,不能因为被割给大庆,就对他们置之不理!”
而在一声声争吵之中,还有官破出来道:“陛下,依臣之见,此事一定和那个勃律王子有关!他一定和大庆那群草原人是串通好的!”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元胤被下方吵得头痛欲裂,支着手肘不断揉捏眉心,气息一息比一息沉重。他食指一点点敲击着座椅扶手,似乎是想用这道细小轻微的动静来抚平自己心头的焦躁。
就在他闭着眼有心想掀桌离朝的时候,突然殿外扬声呈报:
“穆格勒部勃律王子觐见!”
这名号一出,却让殿内的一众官员如临大敌,反观胤承帝立刻睁开眼,眼色亮了亮,似乎十分期待此人的到来,忙不迭大手一扬,道:
“宣!”
声音落下,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身着草原服饰的年轻男子的身影背着外面日光显在殿中一众人的眼里。他在殿门口把腰间佩刀摘下交到常衡手中,随后抬脚缓慢既沉稳地迈了进来。
一时间,殿内众人的目光纷纷直射在他的身上,跟着他从殿尾移到殿前,之后细小交谈声在殿内炸响。
他们见青年在离殿前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立脚跟,又见上座的胤承帝一直以来都斜靠在龙椅上的身子往前倾了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
但只有勃律知道,这束目光却是落在自己手上这卷结盟书上的。
勃律余光扫视不知不觉已经噤声的周围,随后直视胤承帝,微微俯身时把手搭在左胸前,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穆格勒部三王子勃律,前来和胤承帝谈和。”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大殿内的嘈杂声瞬息增多,有怒骂他还胆敢公然踏进东越皇宫的,还有让禁军进来保护圣上并抓他的,然而嚷嚷几声并没有见禁军执着兵刃进来,而常衡也始终立在大殿外,就算里面吵得再凶也没有踏进殿内半步。
勃律立在原地听了会儿,突然蔑笑出声,两手摊开,冲着周围一群言语围攻他的官员讥讽:“小王都把刀交给你们常将军了,你们几十人我就一人,你们到底在怕些什么?”
殿内众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弱下去一些,勃律审视殿内一圈,继续讥笑出声:“哦,小王知道了,看来是小王把你们打出阴霾了。”
胤承帝眯了眯眼,重新把身子斜靠在龙椅上,手抵着眉宇虚捏着眉心,一双目光犀利地从手掌下钻出来,阴沉地望着下方殿中的青年。
殿中静了半息,再次响起骚动,这回殿中怒意更甚,其中有一人的声音尤为突出,质问着殿中央的异族青年:“穆格勒为何要来谈和!”
勃律耳尖地捉住这道声音的来源方向,飞快扭头看向那位还没来得及收住嘴的官员,虽看着他,扬声却是说给殿内所有人:“错了,不是穆格勒要来谈和,是我勃律要来谈和。”
有官员愤道:“这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此人话未落,勃律便脱口打断话尾。他转回目光,对上龙椅上已经把手搭下来的胤承帝,声音铿锵有力:“我是我,新可汗是新可汗。小王里握着草原最勇猛的兵,仅管三年未战,我们依然披靡,跟延枭可没法比。”
他独自身处敌国朝堂的乱流中,却依然身姿挺拔地头顶金碧辉煌的龙身而立,视周遭喧嚣无睹,一人气势好似顶千百人。
胤承帝在龙椅上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下面青年和朝堂官员的舌战,听着听着嘴角微微上提,方才因对方大言不惭的话而薄怒的心情荡然无存。
异族青年的声音从一众声讨中脱出:“小王要和你们东越结盟不是嘴皮子上说说而已,自然是向胤承帝带来了我的诚意。”
他顶着周围数十双警惕又好奇打量的眼睛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当着元胤的面展开,露出上面的文字和印记。
“草原部族如今分势两方,一方追随延枭的穆格勒部和哈尔巴拉的乌兰巴尔部,一方则是站在小王身后。”他对上元胤的视线,“这是小王的结盟书,上面是草原所追随我的所有部族盖的族印——”到了这里,勃律停顿了一下,继而抬起手上的另一卷,高声冲殿内所有人言:“和漠北的结盟书。”
话毕,一片哗然,众人有震惊漠北会现身出来结盟,有质疑这漠北的结盟书是真是假,总之殿内的议论声比方才更甚一步。
而元胤就像是这纷扰外的旁观者,坐在高座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愚昧的吵嚷,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勃律道:“漠北王已与小王达成盟约,小王推波助澜助他一统大漠,如今大漠已在纷争里,不日漠北王便是大漠唯一的王。”
“小王说服漠北王,盖下了漠北即来日整个大漠与东越的盟约。这,便是我的诚意。”
勃律握着结盟书,直勾勾注视着元胤,声音沉冷:“胤承帝,你觉得够也不够?”
“你又如何断定漠北一定能一统大漠?”胤承帝未先答话,有人站出来指着勃律抢先呛道:“漠北王又凭什么听信你的话写下这结盟书!”
勃律横过去一眼:“就凭是小王带给漠北权势的肇端。”他重新看向元胤,“大漠有他们的规矩,就如我们草原有我们的规矩,你们中原有你们的规矩一样。我将他们遗失多年人人信奉的权势象征送到漠北王的手上,他必然要应下这个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