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30)
那场火烧了他的兵,烧了他的家,更是烧了他心中残留的最后一点情。
而他原本以为早就被逃亡重新带回给他的寒冷孤寂里所平复的涟漪,这一霎那又再次被人拨乱了。
“小心!”
手中的箭刃迅猛射出,强而有力地穿透了勃律背后袭来的那人的心脏,透过一个血窟窿,可以瞧见那支羽箭勾着上一人的血肉,再次没入第二人的身体里。
少年吃了一惊,他能感觉到羽箭擦肤而过的火辣感还在脸颊上滋滋作痛。他愣了有数刻,才意犹未尽地在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好箭。”他扭头瞥眼偷袭他的人,笑着划出口型,无声无息,直直落进阿隼的眼底。
就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时候,不知从何方射来数根细小的银针,根根准确地咻咻射向所有人,一时间随着声声短促惨叫丧在了草原上空。赤马被在这番针雨下受了惊,挂着一堆兔子扬蹄嘶鸣,后踢一蹬向前猛冲,一溜烟没了踪影。
阿隼眼瞧着马跑丢了,对面勃律却倏地扣住他的肩头,猛然将人向后推去,侧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下一刻,少年闷哼出声,身子惯性后跌,撞上男子的胸口。
“勃律!”阿隼惊呼,快速握上少年的臂膀拦在怀中。低头一看,一枚铁针半截扎进了他的胸膛,位置毫无偏差,正中心脏。
男子浑身发抖,颤着手捏紧怀中人的胳膊,眼前又一次闪现人死怀中的场景。然而少年意外地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他眨眨眼,若无其事地拔出了那根暗器,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囊。
刚掏出来,香囊就立刻散的不成样子,怎么都合不回去。布料上烂了一个铁针孔,往外泄着里面某些细小的香料。
“坏了啊。”少年撇嘴嘀咕着,偷偷向后瞄了一眼。
见勃律无碍,阿隼深深喘回口气,落下了提心吊胆的心。他默默盯着那已经烂了的香囊,嘴里泛着苦涩。
——既然已经坏了,那便是天命也叫他不要再执念以前。于是他小声叹道:“没事就好……如今这样也戴不了了,殿下将它扔了吧。”
“为何要扔?这东西于你而言不是很重要吗?”
“我骗殿下的——它并不重要,扔了罢。”
勃律抬眼看一眼阿隼,没说话,却是将香囊叠起重新塞了回去。他顺着暗器飞来的轨迹向后看去,入目一片漆黑,除了微动的草堆,没有任何人。
——这是要杀他还是要助他?
他蹙眉,复又蹲下身子去检查围杀他们之人,翻找着衣物,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知晓身份的线索。就在手指探到腰际时,他顿住了。
指腹下是一面刻着狼师印记的腰牌,正镶在腰带上,与勃律腰间的如出一辙。
他面色愈发阴沉,沉默了良久,终是将腰封摘了下来,甩到马背上。
第三十四章
“大人,都解决了。”男子回到马边,垂手收回袖箭:“六支齐发,有一支射向了那个男人,但被小殿下挡下了。”他视线一转,身边正是驾马而立的必勒格,蹙眉盯着已经归于平静的那方。
“一个奴隶作扮的人竟能让勃律这般护着。”必勒格若有所思地攥了攥马缰:“你可有看清,那群是什么人?”
“不知,但一路跟来发现他们驾的马和衣着均是穆格勒部的配置。”
“敢情这是自家相杀啊,勃律命真大。我们这位小殿下果真是天神保佑,这么多人也没奈他何。”必勒格哈出口气。
男人面露不解:“大人为何要救他?”
“听说延枭和勃律一直不和?”必勒格盯着远方的一团人点眯起眼,“若他死了,这穆格勒部以后还怎么乱得起来?鹬蚌不能相争,我又如何得利?”
“乌恩,我们回去。”他最后意味深长又望眼勃律的方向,同身边人勒马调头返程。
这厢,少年还在一一翻查着,但怎么看这些人穿的都是配有狼师印记的穆格勒部服饰,叫他越看心底沉的越深。
阿隼对其不了解,蹲在少年身边瞧不出所以然来。他捏住从勃律手中接过的铁针仔细看了看,开口:“殿下可知这些人是谁了?”
勃律冷笑:“一群不知从哪混出来的鱼龙罢了。”阿隼瞧出来他不太愿意多说,只见少年收回手,瞥眼对方手里的铁针,拍拍手站了起来。
“这是草原上的袖箭。”他架着胳膊环顾了一圈,“方圆十里毫无人息,若是那人打着杀我的主意,断不会跑走。”
阿隼拧眉看他:“这东西射的毫无章法,全是凑巧了,如此看来也未必是在救你。”
勃律回眼诧异地看他:“懂得倒不少啊。”他捏回暗器对着将将升起来的月光打量了一番,“这玩意儿在草原很常见,一管六支,一次齐发,只能直射。”
他瞄眼地上躺着得上一瞬还要来杀他的人,打趣一句:“只能说这些人没我勃律命大,杀我的方位不对,正好让袖箭击命,简直笑死了。”
阿隼盯着勃律的胸口,还是有些担心:“你当真没事?”
少年朝乌骨走了没两步,被这句话又叫了回来。他二话不说稍稍扯开襟口,抓起阿隼的手就要让他朝里摸来。
阿隼吓了一跳,面一红飞快地要抽手往后躲。
“啧。”勃律无奈,“你躲什么?你那香囊里也不知揣了什么这么硬,正好抵了那暗器的力度。”
“当真?”阿隼闪着疑惑。
“不信?不信你就来摸摸。”勃律将衣襟口扯得又大了些。
阿隼盯着那处恍了半响,最后移开目光,伸手不自然地替他拢了拢衣服。
勃律意外地瞪着他,喝道:“我都没说你占我便宜,你羞个什么?”他愤愤打开阿隼的手,大步朝乌骨走去。
站在乌骨旁边,发现身后那人没跟上来,又没好气地回头唤他:“你还愣在那作什么?不打算回去了?”
“可马跑了。”阿隼慢吞吞答。
“它自己会跑回去的。”勃律一脚蹬上马,向走来的人伸手,示意他坐上来。见男子还在下面犹豫着不愿上来,少年拉下脸皮威胁道:“你若不上来,就自己在这待着吧。”
阿隼感觉勃律是真生气了,不敢再忤逆他。将在乌骨背上坐稳,前面的少年立即扬鞭策马,让他不得不紧紧攀住少年的窄腰。
手下有些烫,却不知是少年的身子烫,还是他的心烫。
月色已然沉下,二人共乘一骑奔波在夜晚的草原,谁也没有再开口。
回到狼师,将在主帐外奔停,阿木尔急忙跑了过来。见二人从乌骨上下来,他满脸难色地问:“这是怎么了?为何那马自己先跑回来了?背着一大堆兔子,我还以为你们出事儿了。”
“被人伏杀了,那马受惊先跑了。”勃律答得轻描淡写,仿佛方才拼命的不是自己。
“什么?”阿木尔大叫,“勃律,你有没有受伤?”
“你殿下我命好,死不了。”他将马拴好在柱子上,让阿木尔将符燚唤来,随后先一步踏进了主帐。
勃律揉揉眉心,叫阿隼给自己倒了碗茶水。还没抿上两口,那两人便纷纷从外走了进来。
一进帐,符燚便感觉到一股子紧张气氛,倒叫他也不禁竖起了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少年眯眼,先在脑袋里转了一圈,继而问他:“狼师内最近有没有什么调动?”
“没有,近期未有任何调动。”符燚对此奇怪,却如实答道。
“那就奇了怪了。”勃律扯起嘴角,似笑非笑:“方才我和阿隼在狼师十里外处被人伏杀,对方粗略算下来有十人,个个都配着狼师的腰牌。”
阿隼猛然抬头看向座上的少年。他回忆着方才厮杀的场景和人,又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晚上在勃律帐外遇见的陌生面孔,那人支支吾吾,说话含糊,目光闪烁,并不坦诚。
“怎么可能?”阿木尔大吃一惊,忽然扭头瞪向符燚,“你不是管人数的吗?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