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28)
祁牧安悲痛地捂住面孔,心里不断自责。
他若是当初再等等,再等等,是不是就能把勃律等回来。
他在院子里一个人静静站了不知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进来。
“将军,有神医的消息了。”纪峥急切道。
“真的?”祁牧安神情迫切。
纪峥向祁牧安递来传回的字条,上面清晰地记着这名神医的住处。祁牧安激动到险些乱了方寸,当下就要人速速把神医请回来。
纪峥得了命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又有一人跑来通传,说有人求见将军。
祁牧安猜不出谁会来他府上,疑惑不已且左右思索下,还是决定先过去瞧瞧,所幸神医的住处已经寻到,跑不了,早晚都能去。
他来到前堂,谁知来府上的是必勒格,这让他很是惊讶。
他们二人无论是之前在草原上还是现在,都没有太多交集。每回见面,必勒格总要在祁牧安身上不动声色地来回审视,对方亦是警觉自己。
祁牧安对必勒格并没有好感,他看不透此人。二人之间仅有的交锋还是在草原的那一次,更让他根深蒂固的认为这人始终都是有所图谋。奈何他却救了勃律,虽然如今不知打着什么算盘在尽心尽力帮助勃律,但看勃律并不介怀的模样,他好歹卸下几分警惕。
祁牧安没有在必勒格身边看到阿木尔或是符燚,心里不禁疑惑——他为何一个人来将军府上?是来看望勃律的吗?
必勒格看穿祁牧安对自己心怀戒备,并不在意,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直言了当:“我们找到神医了,可惜符燚和阿木尔两次登门求医都被拒在门外。”
“被拒了?”祁牧安诧异,“为何?”
“两次都说神医不在,但我们分明探到里面有人。”
祁牧安沉吟片刻道:“神医毕竟是神医,不是轻易就能求得的。”他转首吩咐纪峥,“去备一箱重金,我亲自去向这位神医求医。”
“是。”纪峥得命退下。
祁牧安暂且先让必勒格等在前堂,自己回到后院准备前去请人。他大步流星回到屋中,一推开房门,正把在往泥土里倒药的勃律撞个正着,开门声让青年手一抖,端着的碗滑了两下,得亏没滑出手间。
祁牧安瞪着勃律未及收回的动作,难以置信地问他:“你在干什么?”
勃律白了脸,心知自己这次不太妙,倒药正好被祁牧安撞见,这回要把人气个半死了。
“你把药倒了?”祁牧安还站在门口,眼睛飞快瞄眼花盆里种栽的已经干枯发卷发黄的叶子。
他深呼吸,半响后,红着眼睛嘲了一句:“我说为何这株败的这样快,原来你背着我给它喂药呢。”
勃律舔了下嘴唇。
祁牧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眼眶猩红。他一眨不眨地凝望坐榻上的人,逐字逐句质问:“勃律,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别人?”
勃律攥着碗的手轻轻一颤。
“你就这么不想活下去?就这么想离开我?”
勃律紧抿住嘴,一言不发。
祁牧安此刻感觉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一度怀疑勃律身上的寒气渡到了自己身上。他静默看着勃律,足足过了将近半盏茶,他才哑着嗓音低声说:“找到神医了。”
勃律垂着头无动于衷,但听到这话眼睛还是抬了几分。
男人此刻的目光仿若要把他钉在坐榻上,就像是一只耵准猎物的兽,即将把他一掌锢在掌下。
祁牧安自打进来就一直站在门口,直到离开前都没有往屋内再多迈一步。
他关上房门前,对里面的人冷声道:“我去请神医,你在屋子里好好待着,我若回来没看到你,以后就把你锁起来……我说到做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屋子里走了一个人,只剩下勃律独自坐在榻上。身边静悄悄的,被莫名的情绪压抑着包裹着,胸腔堵得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隼这次很生气,叫他升起一股难过和委屈。
他呆坐了许久,才慢悠悠把眼睛从合上的房门上挪回来,落在已经把药倒干净的碗勺上。
阿隼离开时面上的表情一直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男人脸上有失望,有愤怒,有担忧,这些皆因他而起。
他悄悄蜷起垂搭在腿上的五指,慢慢缩紧。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再次“咚咚”敲响,规规矩矩的三声后,传来丫鬟的声音。勃律回过神,抿抿嘴,把背坐直了些,佯装若无其事地抽过一旁已经看完的话本子重新翻开,低低闷声说:“进。”
这一声从嗓子里传出来,让勃律也心下一惊——他声音竟有些发颤。
此时他才明白,他心里一直都在害怕阿隼哪日会不会不要他了。
丫鬟怯生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进来,在榻上人三步外屈膝行了礼,小声说:“这是将军吩咐重新给公子熬制的汤药。”说完,她伸长手臂,把食案举到勃律近前。
勃律握着书卷默了须臾,伸手把这碗药端了起来,转眼见这女孩仍旧埋首站在那里,开口道:“还不下去?”
小丫鬟小声说:“将军说……要看着公子把药喝完。”
勃律没说话,瞟回碗里黑糊糊地药,蹙着眉,拧着脸把药碗怼在唇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宛如在喝什么极难下咽的东西。
这侍女硬着头皮目不转睛盯着榻上这每喝一口面色就暗沉一分的主子,大有不喝完她就不走的样子。
勃律艰难地把一碗药一口气喝光,屏气将碗撂回食案上,快速甩手让人赶紧下去。
小丫鬟把食案上另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放在小几上:“公子,这是将军为您准备的。”
勃律禁抿着嘴,舌尖老老实实抵着下牙,铁青着脸不敢乱动,生怕舔到一点苦渍。听到这句话,他一愣,视线在手边小盒上方飘了许久,连侍女什么时候出声退下的都没有听见。
他把木盒盖子掀开,看到里面铺着一层蜜饯,又是一愣。他回头望向屋门的方向,在榻上挪蹭了两下想下地,随之又顿住坐了回去,倚在小几旁一个一个把蜜饯塞进嘴里。
他想,阿隼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府去找神医了,现在出去多半是追不上的,还是乖乖坐在这等他回来。
祁牧安确实已经出了府,和必勒格一起去往神医在上京城落脚的居所。
必勒格观察到祁牧安面色不虞,推测和屋子里的人刚吵过架,道:“你把他惹急眼了?”
祁牧安深吸一口气。他自认他不应该和必勒格有过多交集,更是没什么好聊的,但过了会儿,他还是开口说:“他把药倒了。”
必勒格一语猜透:“所以是你们吵架了。”
祁牧安长长叹息,似是感到非常疲惫。
必勒格道:“在凉州的时候,让他吃药就是在和他周旋脑子。你曾经在他身边侍奉了一年,应该知道,要他喝药必须配着甜食来。”
祁牧安泛着苦涩:“他现在那张嘴,厉害得很。”
必勒格冷笑:“手上没功夫了,可不就要嘴皮子耍的利索点,才能不让自己吃亏。”
祁牧安沉默,必勒格瞟眼离开的地方,问:“看样子他最近精神头很不错。”这话言外之意是没想到勃律竟然还有力气和人吵架。
男子淡淡应着:“嗯,大抵是太医的方子起了作用。”
必勒格点头表示了然:“看来你们这太医的医术也挺高明?我们寻了那么多法子,也只能让他吊着命过活。”
“这名太医历经东越更迭三朝,许是见多识广吧。”祁牧安道。
马车内恢复安静。祁牧安把后脑勺磕在车壁上,微微皱着眉心,心里一声声地叹气。
过了不久,必勒格突然出声对他说:“待事情告一段落,神医给他疗上毒,我就启程回草原。届时他住在你那里,可管好他,别让他把自己作死了。”
“我以为你会陪着他痊愈。”祁牧安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