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23)
祁牧安脚步有些虚浮,听到耳边勃律的声音,还是立刻记起此人是舒利可汗身边的那位忠心耿耿的亲信。
这种人,舒利都死了,延枭竟然还留着?
阿木尔看到阿古达木一愣,反倒是符燚这次动作迅速,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架在刀下钳制住。
勃律只停顿了这一下,很快就把目光从阿古达木的身上移回来,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他夺过祁牧安手中的刀卡回刀鞘中,若无其事地揽着他朝身后的巷口走。
苏俞要将抓到的穆格勒人在祁牧安事先的命令下送往宫中地牢,阿木尔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苏俞却不同意,担心这两人为同族,路上心软后悔再出现变故。
两个人互相看不对眼,原地绊了几句嘴,最终还是阿木尔搬出勃律,苏俞看着越走越远的自家将军和他身边那抹背影,想到那草原人说什么祁牧安就应什么,话语权在府里比正主还要大,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阿古达木被捕后丝毫不慌,也不抵抗,只是紧紧盯着勃律离开的背影。他慢慢放缓心中的摇撼,忽然仰头朗声冲前方喊道:“殿下,你是在和东越狼狈为奸吗?”
勃律充耳不闻,头也不回,继续朝巷口走。
阿古达木蓦然咬住后牙槽,心底充斥着难以理解和愤慨,叱声大叫:“勃律!你简直枉为穆格勒之子!枉叫可汗如此器重你!”
然而这话喊完,直到勃律走出小巷,他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祁牧安觉得身边人一直在压抑着发抖,阵阵寒气从衣服下传出。他心中一惊,撑着力气反手握上勃律伏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结果却被人无情拂了下去。
“你身上好冷……”祁牧安一口气吸上来,涌上喉嗓的血被他生生压了回去。他执著地把勃律的手复攥紧,担忧问:“你的手炉呢?”
“跑丢了。”勃律不冷不淡地答,出小巷的步子却不知不觉加快。
祁牧安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弱气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还害你丢了手炉。”他看到停在巷口的马车,声音不禁快了几分:“你现在冷吗?没事,上了马车,我们马上就回家。”
勃律一爪子狠狠挠上他的手背,骂了一句祁牧安听不懂的草原话,才说:“闭上嘴,你不说话我就不难受。”
祁牧安果然乖乖闭了嘴,只是被挠的手依旧不舍得离开,牢牢抓在勃律的手上。
他们到了马车旁,刚要上去,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人。纪峥生怕元澈乱跑,正拎着少年的衣襟守在马车旁。
少年见祁牧安和勃律走出来,畏惧地缩了缩脖子,转眼看到这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人,眼睛一亮,想也没想就往前跨了一步想跑过去,全然忘了衣襟还被拽在纪峥的手里,身子刚倾出就被扽了回来。
元澈揉着脖子,忿愤瞪眼纪峥,随后看向前面眼睛明亮,就像是看到了救命毫毛般,冲人大叫一声:“太傅!”
若是没有人捞着他,估计他早就窜到容瑾昱身上了。
勃律听到他这声,停下来,扭头看过去。见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敛住眉,摸不清此人想要干什么。
他冷声先开了口:“皇帝向我承诺过,你们不会插手此事。”
容瑾昱一怔,随即知晓这位小王子是误会自己来掺手的,笑了笑,道:“小王子,你误会了,我不跟你抢人。只不过此事还涉及我朝朝廷,我是来查别的事的,碰到遇到了而已。”
听到这样的话,勃律才渐渐缓和态度。
容瑾昱看向一边祁牧安,目光从他嘴角没擦净的血迹掠过,皱了皱眉,说:“我会和苏俞一起把人押进地牢,还望你的兵暂且把这座赌坊看牢了,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要放出来,说不定能审出点什么。”
祁牧安点头,虚声道:“今日还要多谢太傅了。”
容瑾昱颔首,看着他叫来一兵交代了几句,随后和小王子一起上了马车。
身边,元澈战战兢兢寸步挪过来,一手捏上男人的衣袖,另一只手捏着指头,小声重新唤道:“太傅……”他吸着鼻子委屈极了,“他们太可怕了,太傅,你带我去找皇兄吧。”
容瑾昱看了眼正往车上钻的勃律的身影,想了想,把元澈拽在自己袖上的手拨掉,笑道:“我可没空伺候你,陛下近日朝中繁忙更没闲心见你。殿下,你还是跟着你师父吧。”
元澈听完宛如天打雷劈,瞪着容瑾昱离开的背影,气地小手狠狠抠上马车的木头车壁,嘀嘀咕咕诉说着自己的怨愤:“说什么让我离他远点,离远点还不让我回宫,还让我一个人继续以身犯险。”
忽然,车上传下一嗓厉声,吓得他抖了三抖。
“你在下面嘀咕什么!赶紧给我上来!再磨磨蹭蹭,我就让你师父把你一个人丢这儿!”
元澈把自己吓炸开的毛抚平,这才胆战心惊地爬上马车。
掀开的车帘伴着他窜动的身形,惹进来一股凉风,激得勃律掩嘴止不住地咳嗽,连带着刚坐在他们对面的元澈都瞪圆了眼,屁股粘在木板上怎么挪都不安,生怕对方一个不如意抽出腰间的刀把他一脖子抹了。
“把帘子捂严实……”祁牧安逆着上来的血气吩咐元澈。
行吧,他还得听两个秧子的话。元澈撇着嘴,十万个不乐意,但到底还是听师父的话照做,起身把四周的帘子全合严实了。
做完这一切,他坐回去,好奇地悄悄打量对面嘴角挂血的男人。
——他还从未见过师父这般狼狈模样。
祁牧安努力调整自己体内的气息,一遍又一遍把已经顶到喉嗓的血咽回去。他不敢把昏沉的身子重量完全倚在勃律身上,只能挨上一点,后半截身子强撑着靠在车壁上,更不能在勃律面前把这口血吐出来让他再生担心,于是他极力咬牙忍着,在体内化解打在胸口上这一拳造成的凌乱不堪的气息。
车内咳嗽声停息,三人默了会儿,勃律哑声先开口打破沉寂。
元澈就这样立着一对耳朵听他们对话。
“怎么就让他得逞了?”勃律蹙眉问。
祁牧安虚弱地扯动嘴角,压着气断断续续把他分心救了一女人随后坠下楼坊的事儿说了出来。
“报应。”勃律听完挪了挪肩膀,不让祁牧安贴着了:“你救了那女的,人家根本不领情,那种时候你还管旁人干什么!”
他裹住自己的裘衣,深吸了两气,再次开口:“从坊中跑走的人已经有人去追了,其余事我们回府再说。”
祁牧安紧紧皱眉,想和勃律再说点话,嗓子却如何都开不了。他发了急,内里挣扎着想要突破无形卡住喉咙的梏桎,想要回应勃律,好让他不那么紧张。
——自打他被勃律接住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勃律紧张的情绪,这种情绪持续到现在仍旧没有消散。
然而他始终说不出别的话,努力闷闷“嗯”出一声算作回应了勃律,哪料下瞬,调息压住的气波涛汹涌着争相全部破开喉咙,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口血躬身吐到脚下的毯子上。
“师父!”元澈大叫,整个人惊慌不已,他哪见过这种情形?
勃律瞪大双眼,急忙扶稳祁牧安,也不顾自己的身子状况,揭开裘衣快速掀开车帘,朝外面的人慌张叫道:“纪峥!快去叫个大夫到府上!”
车里乱作一团,祁牧安意识昏迷前,手一直牢牢握在勃律的身上,就像在安慰他一样,一层层力道灌入勃律手上,一遍遍告诉他自己无事。
待再睁开眼,他已经躺在了自己房中榻上。数日未曾而眠的榻顶变得陌生起来,让他一度想不出自己在哪。
祁牧安浅浅呼吸片刻,听到了身边压抑着的咳嗽声。他动动手,发现手背被压在了一片柔软下。
祁牧安一怔,随后撑着手肘半坐起身。榻边,青年掩面侧首咳嗽,面色苍白,好在他没有从其手掌中感受到传来的寒意。
祁牧安大致扫了下屋中,点着烛火,烛光明亮,屋中央的大燎炉燃着烈火暖着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