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19)
短暂的狼嚎很快停止了,延枭被唬得不敢吭声。突然,他侧头有意无意地瞄了眼勃律的肩膀,眸中闪烁着不确定:“你伤好了?”
少年循着他的目光也望了一眼自己的肩头:“就这点毒,你以为你能奈我何?”
被直面揭穿的延枭紧绷住唇,愣是忍着一句都没吐出来。他仰起头俯视着地上站着的勃律,似乎这样才能让他找到一丝优越感。
男子忽而朝后招招手,后面立刻跑上来五六个人,个个手中都捧着一个箱子。
延枭冷哼一声,坐在马背上俯下身子,盯着勃律说:“你记住,这是小王最后一次来给你‘赔罪’。”
少年的视线在这些箱子上从一扫到后,嘲他:“延枭,话不要说太满,小心哪天小王让你跪在地上求我饶恕。”
“若真有那么一天,那个人一定是你!”延枭狠下语气,似乎方才闻之变色的不是他,拉住绳缰带人反身离开了。
勃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会儿延枭的背影,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若放在平日里,这点话早激得他俩打了起来。少年垂眼再瞅向身前依次排开被人端着的箱子,随后朝周围望了一圈,叫他们将其搬去了堆杂物的帐中。
勃律独自往回走,折过一处阴影,意外地看见了还没离开的阿隼。
男子见他被撞个正着,也不知为何挺直了背脊,目不转睛地盯着勃律。
少年被他的反应看笑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他却反问。
勃律回头瞧了眼那群端着箱子离开的人影,又指了指肩膀:“没什么,不过是听父汗的话来给我赔罪的。”他见阿隼仍注视着自己,便朝那方扬了扬脑袋:“怎么,感兴趣?不妨你去翻翻,看上哪个了拿走便是,我赏你。”
这语气叫阿隼浑身不舒服,只觉他活像一个被帝王受宠的宠妃。当下他扳住脸,胆大的向勃律甩了脸色,恼怒般一声不吭地向篝火堆而去。
勃律一愣,不知哪句又惹他不痛快了,两三部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你又怎么了?我赏你你不乐意,不赏也不乐意。你以往的主人是怎样的?说来听听,我也学学。”
“你学不了。”阿隼蓦然扎住脚跟,愠怒地看着他。
——那个人是个疯子,是个十足的疯子。
勃律眨眨眼,没有在意他的失态,陡然笑了,笑中却不是开心,反倒有些干瘪:“你果然是有主子的,这般护着,当真是待你极好?待你好又怎会让你跑到这茫茫草原上来。”
阿隼赶忙住了嘴。眼前这少年动不动就从他嘴里套话,反观他又是没太多心思的,问了就答,总能一两句就给他绕到话里,事后才懵懵反应过来。
见他沉了色,勃律便心知这话是从这人口中问不出了。正寻思着想拐弯抹角道点别的,哪料对方率先开了口。
阿隼问:“方才那狼是怎么回事?”
狼圈离那方较远,也只圈了几匹,按理是不应该出现那么多狼嚎的。
勃律神秘莫测地勾唇,迎着月色勾勒出他俊逸地轮廓。
“我可是穆格勒部的狼神,你当真以为我身边只有瓦纳它们?”勃律摇摇头,“狼与我羁绊就好比穆格勒部和穆勒河的联系,穆格勒部自先祖起便傍水而生,谁都离不开谁,若真追溯缘由,却也不好道来。”
“我既能读懂它们,它们也能读懂我。这是天神赋予我的荣誉,亦是我生来的使命。”
阿隼垂首抿了抿唇,眼中晦暗难测:“若世上真有神,这世间又何来纷争。”
勃律静静瞅着他,突然轻声打断:“阿隼,你怎活得如此不透彻。”他定住脚步,面容笼罩在夜色里,让男子瞧在眼底难以移目。
“纷争战乱始于人心,只要人心还有两立面,它们就永不消亡。”
阿隼怔怔看着勃律的嘴一张一合,紧锁着眉头,转身就朝前方狂走。见状勃律出乎意料的没有再紧追,而是跟在阿隼身后一道回了人堆里,重新坐下仰脖喝起了酒。
天黑透了,草原便寂静无比,唯有延枭一行马踏草地的声音还在黑暗中窸窸窣窣。
马背上的男人随着马蹄行走而晃动着身子,晃着晃着突然朝马边行走的人头顶上啐口,模样是相当的憋气。
正好端端随马走着的吉达心里扑噔一下,一言不发地伸手正了正头上的毡帽。
延枭宛如咬碎了牙齿低语地骂骂咧咧,骂完中原人骂勃律,又想起了什么骂到必勒格和大殿下身上。自己骂够了,心里也舒坦了,这才哼哼两声问马下的人:“怎么样?人都安排好了吗?”
吉达窝着背脊毕恭毕敬:“都安排好了。”
延枭对此十分满意,得瑟地勾起唇角:“如此,勃律便蹦跶不了几日了。”
草原暗流涌动,狼师内更是风云难料。谁也不知道,今夜到底少了多少人,又多了多少人。
第二十五章
日升,阿隼从狼圈回来时,发现狼师内静悄悄的。
昨夜彻夜燃烧的篝火废堆摊在原处,耳畔却失了喧嚣声。阿隼盯着焦了的黑木良久,才重新迈开步子钻回自己的帷帐。
他惯例等待阿木尔来教他草原语,可坐等右等,直到巳时都没等来那具身影。他在帐中坐不住,愈发闲得无聊,便撩帘又走了出去。
这刚踏出去,他的身形就撞进一旁帐外一位妇人的眼中。妇人手中筛谷物的动作在看见他后顿了顿,
阿隼也愣住了。她面容端正,编着辫子,穿着朴素的裙衫,在寒冷的冬季里面色却仍旧红扑扑的。虽是作平常打扮,但那道扫过来注视的目光却让阿隼忍不住肃然起敬。
男子这才恍然过来——眼中的妇人正是上次送炭火见过一次的塔娜姑姑。岁月没有在她的面容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依旧能瞧见年轻时美艳的光影,却不知为何曾经拥有这般出众气质的女子,此刻会在这里淘谷子。
似乎穿在她身上的应该是繁琐的服饰,而不是简单的宽袍粗衣。
正待他也打量的时候,对方率先开了口:“你就是小殿下带回来的中原人罢。”
这肯定话语道出来不知怎得听上去又略微沾染上些慈爱,让阿隼不得不依附点头。下一刻,他立刻回神,才发现妇人说的竟是中原语。
塔娜姑姑继续问:“前些日子来送炭火的也是你?”那日她心急,没有来的急细看。
他踌躇着,谨慎开口回答:“是。”
塔娜姑姑上下将他瞧了一眼,突然嗤呵一声:“你这般拘谨作甚?难不成这几日被符燚欺负惨了?”她重新低头筛起手中的谷子,“不过你留在小殿下身边,倒真叫符燚和阿木尔省了许多心思。”
妇人动作停住,忽而又扭头望向阿隼:“你现在有什么活?”
男子摇了摇头。
“那便过来帮忙。”
阿隼犹豫一瞬,到底还是抬脚朝那方走去。见他过来,塔娜姑姑筐子递给阿隼:“你将剩下的淘完。”
于是,阿隼听话地坐在塔娜姑姑帐前,开始认真淘起谷物。
过了半响,正当他专心致志应付手中豆子的时候,塔娜姑姑从身后的帷帐里折回来,在其身侧摆了一盏小几和一壶水。
阿隼闻声瞥过去,下一刻,妇人的话音落回他的耳边。
“想不到你还挺能干的,从哪学的?”
阿隼收回视线,手下动作不紧不慢的答:“自小跟随嬷嬷学习炊事,这才会点。”
塔娜姑姑见他沉闷的很,想到了什么后目光朝厨帐的方向看了一眼:“宝娜向我说过你——只是这丫头和小殿下一起长大,对他护的紧,才会对你有敌意,你别介意。”
“不会。”阿隼抿起唇缝,“身份有别,我本来就对勃律存在威胁,所以我不怪她。”
妇人听到这,意外的看向他:“你倒是和我所见过的中原人不同,也难怪小殿下会将你留在身边侍奉。”
阿隼张张嘴,却听不懂这句话究为何意,到老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