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5)
勃律坐在帐外的篝火旁擦拭着手中的银刀,刀刃的色泽在手中灰布的来回抚舐下,映着火焰范起一道血光。他细细将宝刀打量了一番,随后应声收回剑鞘内。
临进黎明的时候,勃律算着时间觉得帐内的那人要醒了,于是起身打算返回帷帐中。将将站起来,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马哨,惊起了他的耳目。
他在原地定定站了片刻,很快符燚的身影从那个方向向他跑来。
“殿下,特勤回来了。”
勃律心中一喜,抬脚就要随着符燚往马哨响起的方向走,边走边笑:“表兄回来了?那父汗和叔父呢?”
“可汗和左贤王应该在大帐那边,但特勤是往殿下这边来的。”符燚跟上勃律的步伐率先向前几步替他掀开一座议事帐的布帘:“估摸着特勤正在卸马,殿下不妨在此等上片刻。”
勃律那张好看的面容上喜笑颜开,他抓着符燚的胳膊急迫的问:“可有人带来父汗那边的消息?”
“据说是大胜乌兰巴尔的二王子,击退骑兵至洛丘的北岸。”
勃律爽心的大笑三声,嘲讽道:“就那疯子也敢肖想我穆格勒的地盘?做梦!”他两指弹响方才擦得锃亮的腰间佩刀,转向符燚道:“在乌兰巴尔那三个疯子里面,就属他最没脑子。”
“其实可汗这次不必去的——族里缺了可汗坐镇,若是南方的中原得到这样的密报,指不定会一鼓作气攻上来。”符燚替勃律倒了碗水递过去。
勃律摇摇头,不否认也不赞同,只是将陶碗端过来喝了一口:“中原现在两国对立,具体什么情况当真不好说……不过,穆格勒还有我勃律在,岂会怕了他们?”
闻音,符燚面露纠结的望向勃律。
“其实……勃律你当真不应该留着那些中原人,说不定那里就有中原的细作。”
勃律默了一刻,遂而又仰面露出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他两指指尖轻轻摩挲着:“大庆的皇帝是个疯痞子,整日寻求长生不老追求财富,现在正对邻国的秘宝感兴趣的紧,我们穆格勒在他眼里除了草就是牛羊马,他才犯不着派人来打探我们……”小王子不屑地呵出一口气,但转而又竖起眉头:“至于东越……听说新君是个刚弱冠的太子,年少成才,是个行军治国的明君。我们暂且还未与他碰上过,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何想法。”
“所以,勃律你真不应该将那个中原人放在身边。”
“哪个中原人?”突然,一道声音从身后穿过布帘响起。勃律一怔,随即转过头看去,只见一个圈着毛边的袍服重重踏着脚步进来。来人挽着发辫,带着高高的裘帽,一双明亮的眼睛似是还隐隐沾着血色,踏进来后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勃律的身上。
此人正是穆格勒族的特勤、左贤王唯一的儿子——海日古。
“表兄。”勃律见到来人还同一月前一样,笑了。
海日古先是摘下裘帽搁到一旁的小几面上,走到帐中燎炉的旁边烤了烤手。趁此,勃律问道:“表兄,这一个月如何?”
“还能如何?乌兰巴尔那疯子根本不经我们的打。”海日古大笑三声,收了手后侧身内看向后方的少年,默了几刻,反问:“刚听说……你身边有了中原人?是怎么回事?”
符燚见状立刻苦哈着脸求上来:“特勤,你快劝劝殿下,殿下昨日将抓到的中原人留在身边,还好吃好喝的养着。”
勃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挺会倒戈告状——养着了又如何?我勃律什么身份,还能少了他们一口粮不成?”
海日古大概猜测到了来龙去脉,瞧着少年不打紧的模样,揉了揉眉心不予否认:“虽然是这样……”他瞥眼勃律那股子少年英气的气势,不禁提醒道:“勃律,你不顾忌三年前的事了么?”
少年闻音身子一顿,但很快倚靠在矮榻背上,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移开了话题:“那些中原人也不是白养的,想了解中原现在的形势还需要他们。”
他话落后顿了一瞬,很快眼帘向上抬起,瞅着对面立着的海日古轻声宽慰:“表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海日古拧着眉,死死盯了勃律良久,愣是让一旁的符燚大气不敢喘。随后,他意外的看见海日古软了姿态,竟信了小殿下的话。
“中原现在应该不敢对草原贸然出手。”
符燚搓搓手:“若是中原有这想法呢?”
“至少东越不会。”海日古看向他,“仅凭大庆一国,对付不了我们草原的诸多部落。即使乌兰巴尔族与我们不和,到了那时候我不信他们不考虑草原利益。”
“穆格勒现在主要对立的是乌兰巴尔那些家伙,中原一时半会对我们并无敌意。我与阿塔分析过局势,大庆的皇帝时日不多了,中原迟早要被东越统一。”
勃律弯起食指敲了敲几面,犹豫不决:“可大庆的兵力要比东越强大——听闻大庆的太子也不是吃兔子长大的,若是此时扭转烽火朝向草原……。”
海日古将身子往帐中燎炉那方靠了靠,明了勃律的顾虑,打断了他的话:“他们两国战事此时打的正旺,且东越与大庆针尖对麦芒,两方不会勾结在一起来波及草原,更不要说大庆凭一国之力来攻打草原众多部落了,我们就只要对付好乌兰巴尔就行。你也说了,近期逃亡的中原人很多,翻过雪山来草原求得一线生机的人不在少数,许是大庆和东越已经打的各不负重了。”
勃律张张嘴又抿上,他伸肘落在盘到椅面上的腿骨上,屈指撑起了面颊。少年的目光在透着一点晨辉的帷帐内忽亮忽暗,就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他不觉得海日古说的是十足的道理,但身为左贤王的儿子、父汗身边的功臣,听闻的事情比自己这个目前无所事事的小王子要多得多,但他自身留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想了良久,勃律直起腰身道:“那我这边还是依旧做好部署,应对不测……其他的还要继续劳烦表兄了。”
第八章
翌日一早,阿隼醒来的时候是在勃律的帐内。他昏昏沉沉的从地上的毛毯上起身,摸了摸身上还缠着纱布的伤口。
外面雪还在淅淅沥沥,白晃晃的光透过帷帐的窗帘照进来,洒在燎炉旁边的地面上。阿隼蹙起眉头,缓慢地穿好衣服走出去。
将将掀开布帘,他就瞧见了旁边拴马的草原男人。符燚听到声响回过头,惊讶的发现阿隼生龙活虎地站在那里,正静静瞧着他。
“现在已经巳时了,金乌都高挂空中了,你起晚了。”符燚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反手拍了拍乌骨结实的脖颈,而后用中原语对他说:“跟我来,你今天有事情要做。”
阿隼环头打量了眼四周,发现周围奔走的都是穆格勒人。于是他没动,站在原地问:“他们呢?”
“什么?”符燚蓦地皱起脸,高大的身材因为不怎么精通中原语而露出不知所云的表情显得略微违和。
阿隼一默:“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中原人呢?我为何没见到他们?”
符燚这才明了地哦了一声:“你是跟在殿下身边的奴隶,跟他们不一样,自然待得地方也不一样。”他瞧见阿隼眼中的戒备,不耐的啧口:“我告诉你,你在勃律身边就老老实实的,那些人用不着你操心,要杀我昨天就杀了,哪还留到今日。”
“现在,跟我过来。”符燚骂骂咧咧地再次迈开步子,这次阿隼仅仅是盯了他片刻,便抬起脚跟跟了上来。
他们绕过勃律的帷帐,穿过圈马的棚厮和堆积的杂草木柴,来到了边缘处的一圈小桩前。符燚在离小桩还有几步时停下脚步,侧了侧头示意阿隼看过来。
“殿下说了,你就负责把瓦纳它们照顾好。瓦纳舒服了,你日子也过得舒坦些。”
视线前面被一座座小桩围起来的片大地儿里,正蜷伏着六匹狼。它们枕在积了雪的草地上,正阖目打着懒洋。阿隼注意到,其中有一匹的毛色与其他几匹并不太一样,颜色更为浅淡,耳朵上还有裂口,似是经历了百战留下来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