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344)
这平安符是别勒古惕部的人送来的,勃律收到的时候正守在帐子里等着祁牧安端给他答应要做的长寿面。
他用食指和拇指摸着这枚平安符,坐在椅子上沉默许久,自语般说了句:“倒是让表兄费心思了。”这些彩石来自不同地方,草原上定是有人珍藏的,但想要聚集起来打成这么一小块平安符,也是不容易。
他想着,就算海日古改日从旁人嘴里听到了他做的执拗又“荒诞”的事怒火中烧要骂他,也要亲自当面和他道谢。
祁牧安正把他端来的面放在青年身前的小几上,听到这声抬起头看过来。他打量了两眼,说:“挺好看的,别白费了你表兄的心意。”
“可我就一个脖子,戴不了两个。”勃律把手从衣襟里伸进去,捞出了一个东西,对祁牧安说:“既然现在你送的平安扣回到我身上了,就更戴不了这个了。”
这枚小小的平安扣流转在两人之间,在西北战场的时候从祁牧安的脖子上又挂回了勃律身上,不仅保佑了祁牧安中箭命悬一线后化险为夷,也保佑勃律平安从战场上回来。
祁牧安看到他把因为解毒又摘下来的平安扣重新戴回了脖间,眼中染上笑意。
“你表兄送你的怎么办?”
勃律把平安符捏在手指中转了转,想了一会儿,最后把这个平安符系在了腰间,抬头对祁牧安拍了拍,表示自己就这样戴在身上了,也不辜负海日古的一番心意。
他伸手把祁牧安做的长寿面拉到自己面前,凑近闻了闻,铺面的香气让他饥肠辘辘。他执起筷子夹了一大口送进嘴里,美滋滋的跟吃山珍海味一样。
“好吃。”勃律埋着头,祁牧安就听他闷声说出来一句。
他愣了愣,觉得这话音听起来有些不太对,刚想问勃律怎么了,就见勃律抬起头,冲他微微勾唇笑了笑。
“我从没在生辰吃过面……之前每次生辰族里都借着这个由头大摆庆宴,吵闹又没趣……这几年也没再怎么过过生辰,”
勃律不让祁牧安过多观察自己的神情,但心里压抑着酸涩让他难受,嘴上就忍不住想和祁牧安碎碎念叨些往事。他一个人默默倾诉完了,很快就又低下头,肩膀放低,身子小心伏在几面上,又吃了一口。
祁牧安就坐在他对面静静等他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听他稍稍直起一点身子,但头还是低垂着,小声问:“你们中原……生辰都吃面的吗?”
“生辰吃了长寿面,就能长命百岁了,寓意好。”祁牧安身子前倾,声音又轻又柔地说:“我希望你也能长命百岁。”
“满嘴胡话,我就没见过百岁的人。”勃律眼帘朝祁牧安的脸上飞快抬了一下,又耷拉下脸,满脸的不相信。
祁牧安心里哭笑不得:“你没见过,不代表这世上没有啊。”他想了想,“我之前在大庆就见过一位,她是一个府上的老当家,当年九十大寿摆了几十席,几乎全城叫得上名号的人都去祝贺了,就连皇帝也御笔送了一个‘寿’字给老当家。”
勃律听的一知半解,却从话里拎出来一个自己觉得的重点:“那这人也没百岁啊。”
祁牧安笑着说:“这已经算是活神仙了。”
勃律想起冬日他们在上京城府里时的日子,纠结着眉宇说:“那你生辰的时候,我也应该给你做碗长寿面吃,让你也长命百岁。”
祁牧安却摇头,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却不显悲伤,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我从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日是哪一天,所以从不过生辰。”
听他这样说,勃律不悦,拉着脸固执的要求他:“不行,必须过,你以后和我一起过,不然只有我一个人长命百岁有什么用?”他点点面前的碗,语气不容拒绝:“改日你要教我怎么做,以后年年我也要做给你吃。”
能吃到勃律亲手做的面自然是高兴的,这福符燚和阿木尔都享不到,于是祁牧安当即点头笑着应下,恨不得现在就回上京。
这时帐外传来一串脚步声,二人闻声望去,就顺着掀开的帐帘看到外面走来的一位女子。女子挽着发辫,神情怡悦,手上还拿着一个木匣子。
其其格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对上了帐子里二人的目光,当即露出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先是冲勃律说了声“小殿下”,随后才看向祁牧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勃律也颔首回应:“小嫂嫂。”
其其格揣着小匣子来到勃律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开口笑道,眉梢都飞舞起来:“还要多谢你送我和海日古的贺礼,我左右寻思,也该送你一个。”
勃律忙不迭婉拒:“小嫂嫂客气了,你们成亲是大喜事,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当时我不在场,理应现在补上。不过是一份贺礼而已,这是我应该送的。”
其其格摇头,说什么也要送他一个贺礼。
勃律感到奇怪,瞟眼她已经放到几面上要推来的匣子:“小嫂嫂从没送过我生辰礼,怎得今日非要送呢?”
其其格却答:“不是生辰礼。”他们都心知勃律为何不再过生辰,无非是当年犁堤他生辰过后、那雅尔还没结束穆格勒就打响战役,死伤惨重,族人一分为二,狼师和鹰师跟随勃律至今还借住再小叶铁铊部。
“不是生辰礼?”勃律心里被她的话缠的十分疑惑,“既然不是,那为何要送我?”
他不禁开始思考其其格是不是背着海日古要拜托他做什么事。
勃律这话说完,其其格看着勃律和祁牧安之间“咦”了一声,话在嘴边捻了一遍,探头小声问:“你不是有喜事吗?”
这话怎么听起来愈发怪了。勃律揪着眉看着其其格,愣是不想承认这个喜事,过了半响艰难问:“……什么喜事?”
其其格一听,再“咦”一声,这次语调变了,脸色也拧起来,犹疑了片刻,最后有什么骂话似乎在嘴边轱辘了一圈,但当着两人的面没吐出来。
祁牧安不动声色地把其其格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道这纳曼部昔日的小公主和当年不太一样了,也不知是不是跟在这里被什么人染了恶习,要骂人的模样倒是让他眼熟的很。
其其格适时收嘴,把头扭向勃律,随后她又试探着看了看对面的祁牧安,小心翼翼问:“你不是也成亲了吗?”
她话里没有调侃和戏弄,倒是认认真真想来祝福勃律。
可勃律面色却被说的又红又青,身子僵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祁牧安飞快看了他一眼,忙不迭赶在勃律开口前问:“公主,你听谁说的?”
他昨儿被勃律带出去稀里糊涂就冲着草原人信仰的天神拜了又拜的事儿应该不会过了一晚就传着么快,能传到住在另一边的其其格耳中。
而其其格皱眉毫不犹豫地回答:“阿木尔啊。”
勃律当即气的撂了筷子骂骂咧咧:“我看他那舌头是不想要了!他什么时候变成大嘴巴了!”
祁牧安忙伸手拽住勃律生,怕他冲动,一个看不住就冲过去揍人。
反倒是其其格想起这事儿就觉得好笑,笑得眉眼弯弯道:“他昨儿向我打听海日古什么时候回来,说着说着就开始愁眉苦脸的喝酒,我看他有忧愁事儿,便想着让他说出来我帮一帮,谁知醉了以后倒让我问出了这事儿。”
勃律眼皮突突跳,坐在椅子上气的险些七窍生烟,咬牙切齿:“我还不知道他和符燚一样,喝了酒以后嘴巴这么不严。”
其其格替阿木尔争辩一句:“许是忙活了许久,好不容易有几日安定,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身边又都是熟悉人,便松懈了许多。”她看勃律这样子就说明自己说中了,于是这次不把匣子往勃律那边推,改了方向推到祁牧安的手边。
“这里面是一对上好的玉环,是我从纳曼部拿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其其格落下眼睑,食指摩挲了下匣子边缘,有些留恋,但还是狠下心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