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404)
这一句话着实触到了李玄度的逆鳞。一听到“昌王令”三个字,他的面色就如黑墨般沉了下来。
这是在讲他的不是?
李玄度眯起双眸,不动声色地望着那个老臣。但他没开口,依旧沉着心听着其余人说下去。
“不可,不可。”另一人阻止道,“芸城再往前可就是岳城了,殿下。”
与他附和的老臣揩了把汗,朝李玄度讲出其中利弊:“岳城里坐镇的只有六皇子,但对方可是不仅有草原狼师的兵马,还有东越拨出来的西北军。六皇子仅一人如何胜得了他们?若是岳城被攻下,那他们直入京城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但旁人不同意了:“六皇子英勇骁战,如何就胜不了?你这是在贬低我们大庆!”
李玄度深吸一口气,及时打断他们几人地争吵辩论,三言两语把人都暂且先请了回去。
这一晚依旧没商讨出个对策。待人走完后,他小心挪动着身子,问:“老六那边如何?”
身旁,中官俯身对他道:“六殿下未曾从岳城传出过什么消息。”
李玄度揉揉眉心,想起哈尔巴拉的营地也在那一方向。
“哈尔巴拉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他侧首看向另一边,神情不悦。
玄一谨慎答道:“回禀殿下,未曾有哈尔巴拉的任何消息,至今人都没有露面。”
李玄度戾起面孔:“延枭呢?哈尔巴拉不在,他就怕得缩回去了?”
但还真如他所说,延枭确实一直藏匿在自己的营地里,这回学乖了,哈尔巴拉不动,他也不动。
李玄度手指起落点在腿上,接着拾起扬起来朝外点点,对玄一说:“去,你让玄三亲自去一趟,替孤送一件东西给他。”
“孤倒要看看,他是真的被勃律杀死了,还是在装死。”
第三百二十二章
黑暗里,眼前的景象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去,能看见一片阴霾,周围围了好多人,踩着他压着他大笑。
他感觉眼皮沉重,睁不开,可奇怪的是四周的景象却逐渐清晰的映在了他的眼底,让他清楚的看到周围都是些什么人。
他努力抬着头,可头发却被身上压着的人狠狠拽在五指间,扯得头皮生疼。他呲牙咧嘴,不禁叫了出来,声音很稚嫩。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声音的异样,疼的又叫了一声,之后听到头顶传下来阵阵响亮的大笑。
这笑声着实疯狂,又很诡异,听到耳中就像是扭曲了好几个弯音。他发觉眼前开始旋转,头晕目眩,可这个声音却怎么都无法从四面八方消散,一声接着一声笑,一声未停一声又起,不断徘徊在耳边,徘徊在头顶,徘徊在自己周围各处。
不知什么时候,身上压着他起不来的重量消失了。他捂着耳朵痛苦地爬起来,拼命想要堵住这一声声折磨人心智的笑声。
他蜷起上半身,弯曲着背脊,额头重重撞击在地面上,撕心裂肺地吼叫。
他的嗓音很痛苦,是备受折磨发出来的痛苦。但突然,笑声停止,他的叫声也随之戛然而止。似是有感觉一般,他颤着双睫,缓缓抬头向前望去。
有一个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正躺在地上,一双死不瞑目的好看眼睛目不转睛地对视着他。女人的容颜十分姣好,却被身上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一点点吞噬,直到整张脸都裹上了血红色。
周围只有他和这个裹着血水的女人,笑声不见了,原本围着他的人也凭空不见了。空荡荡的草地上,只有他惊恐地瞪着这个女人,瞪着从女人身下一点点蔓延到他身边的血。
他应该是认识这个女人的,可被血一遍遍冲刷的面孔让他不敢相认。
他小小的身影跌坐在地上,手指抓着身下的草根,想要踢蹭着腿往后逃,可身形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就像是背后有一堵屏障抵着他的背,不让他往后逃。
他张着嘴,眼泪从眼眶里串线流出来,顺着面颊一颗颗重重且快速地坠到草地上。他张开嘴,想要说出那几个字,发出的声音却哑然。
——阿娜。
——阿娜!
那一滩血快速流动,很快就攀上他的腿,攀上他的手,攀上他的身体。他被瞬间拉扯下灌入血水里,四肢胡乱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喘息,想要博得一线生机。
很快,血水又从他身上褪去。他撑着双手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身形已经从幼时八九年岁的少年,眨眼变成了青年男子。
他睁大眼睛盯着地面,不停剧烈喘息,肩膀上下浮动。但突然,他僵住身形,因为他感觉到自己面前从黑暗里缓步走来了一个人。
他眯起双眼,沉重的抬起头望上头顶,无力念着这个看着他狼狈模样笑起来得意洋洋的人的名字。
——“哈尔巴拉……”
他的脑中猛然灌入一个念头——
杀了他——
他五指攥紧,指尖嵌入掌心皮肉里面,疼意都无法让他惊醒。
他喃喃念道:“我要杀了他——”
他踉跄着站起来,朝着不远处的男人走过去。起先走的很吃力,但逐渐他越走越快,甚至到最后跑了起来。
他手上不知何时攥住了一柄刀,刀尖向着越来越近的男人砍去。
“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就在这时,有一股外力猛然扣上他的手,攥入他的掌心,让他手里的刀消失,身形也被固住定在了原地。不远处的男人还笑着站在那里,可他却再也迈不出一步。
——他杀不了他,他没有办法给阿娜报仇。
耳边传来一道像是从头顶传下来的外界的声音,声音一遍遍自小由大,是在焦急地呼喊着他:
“勃律!勃律!”
勃律猛然睁开双眼,眼前适应了一会儿昏暗,才渐渐看清楚面前挨着自己满脸担忧慌张的男人。
他梦魇的泪水已经在睡梦中沾满了整张脸,直到现在醒过来还在无意识地从眼眶里波涛汹涌地滑落。他嗓音呜咽,呜呜哭着,怔怔注视着祁牧安半响之久,才慢慢从梦中回过神绪。
他被男人唤醒后,祁牧安就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一声声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
勃律似是还没缓过来从梦里带到现实的恐慌,手指牢牢攥着男人身上的衣衫,把头死死埋在对方的胸膛上,直到许久之后呜咽的嗓音才渐消。
这个梦原本只在年少时的那段时间经常梦见,现在却自打他从哈尔巴拉手里逃跑后,就经常缠着他。
祁牧安听到怀中人的哭泣的声音愈发得小,直至消失,知道勃律这是回过神了。他身子稍稍往后仰,去看勃律埋下去的脸,这一离开,被他紧急点燃的烛火光亮就从这条缝隙里落进去,洒在勃律的半张面孔上。
青年闭着眼睛深吸一大口气,缓缓吐出来,终于平复了情绪。
他缓声告诉抱着他的人:“我做梦了……”
“我知道,我知道。”祁牧安的手仍然一下一下缓慢地拍着勃律的背脊,动作轻柔,嘴里一声声哄着他,继续安抚着他的情绪。
勃律再次深吸一口气,头沉沉抵着祁牧安的身子,吐息说道:“好累。”说完,他不知为何开始咳嗽,重重咳了几声,然而还没等祁牧安手忙脚乱的起身,他就已经压下去了嗓子里的腥甜,吐出一口浊气。
“我没事。”他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祁牧安忧虑的神情,道。
祁牧安半撑着上半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勃律,之后把人重新搂在怀里。
勃律闭上眼睛,安详的窝在被褥下,躺在祁牧安的怀里。静了没一会儿,他渐渐蜷起身子,腿下意识往身前人的腿上蹭了蹭,两下之后就不再动了。
祁牧安低头一直注视着怀中人,等了两息之后,他刻意放缓嗓音,耐着性子轻声开口询问:“梦见了什么?”
勃律先是缄默了一息,才轻飘飘答:“一些……不太好的事儿。”末了,他又加上一句:“算是往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