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83)
正在案桌旁处理军务的老将军听见声音狠狠滞住笔尖,抬起脸颇为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孙媳。
他这孙媳出身江湖,敢爱敢恨,一手的枪法出神入化十分了得。当初和余家长孙成亲时余家的人是左拦右挡的阻止不住,二人到底还是在营里对着他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入余家后一改往常稍敛了性子,跟着余家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谁知刚成亲不过两年,他余家长孙就战死沙场,独剩下新妇留在营中和小孙一起陪着他这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人。
余淮黾心里长叹口气——当初他是千拦万拦,不让余鸿娶这个江湖新妇,怎料现今世事变迁,这长孙媳在他麾下战功连连,时常能在她身上瞧见他那位铮铮铁骨的长孙影子。
此刻,他一眼就看穿了女人方才都去做了什么,冷哼一声:“你又去招惹那个草原人了?”
钟云晗方才果真同余老将军所说,和符燚打了一架,最后败下阵来。她实在气不过,怒火中烧,当即指着外面冲余老将军道:“余老,现在这些草原人都踩在我们头上了!”
余老将军继续安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纸张不答话。
钟云晗在帐内来回踱步,气的脚下仿佛生了火般。她道:“那些人——那些人太不知好歹!把我们当牛羊使唤!这分明是东越的地盘,我们是陛下的兵马,凭什么听他们号令听他们指挥!”
余淮黾闭了闭眼睛,叹息一口,对女子道:“云晗,这是陛下的旨意。”
“鬼知道陛下是不是被奸人蒙蔽!竟然让草原人和我们联手!这让余鸿和死在草原手里的弟兄们如何感想?”钟云晗大声道,“那个带着兵不知打哪来的小子就算了,现在陛下是昏了头了吗,竟然把西北的兵权交给一个草原人!”
“云晗!”老将军撂下手中的笔,怒斥:“妄议陛下你这是要掉脑袋的!”
钟云晗蓦然噤了声,可面上仍旧横眉怒目,舔了下唇小声嘀咕:“陛下远在上京,我在西北,他又听不见。”
余淮黾听到了,瞪着她,把女子瞪得生生吞咽下怒气不敢言。
老将军瞪了一会儿,忽地松下肩膀,过了须臾吐息口气,对她道:“若是狼师主帅亲自带兵,我们的胜算会大大提升。”
钟云晗皱眉,十分不同意这句话,但她没说出口。
老将军叹气,摆弄着桌上方才砸下的笔杆将其摆上笔搁,声音有些悠沉。
他说:“云晗,我老了,余家祖祖辈辈都陷在这天下纷争中,到了现在只剩下不足十人……”老将军说到这,再次感慨叹气,道:“这天下定果终究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一辈啊。”
钟云晗垂在身侧的手仍是不甘地握紧,但站在帐口处却别过头久不说话。老将军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末了心中感慨万千,重新执起纸张阅起来。
然而这次还没看到五个字,帐外突然传来通传。
老将军命人进来,来人走进帐中报:“将军,狼师主帅到了。”
余淮黾和钟云晗均一愣。女子的身形比老将军要快,这话落下还不到二息,她就转身飞快跑出了帐子。余淮黾在后担心她火气上来把来的狼师主帅冲撞到,只好急忙走出案后也往外走。
勃律跟着祁牧安回了他的帐子,叫人备好热水,立了屏风,叫人进去清洗身子。
勃律一边答应着,一边刚要往屏风后走,在走到屏风的位置时脚下突然一顿,扭头含笑地注视着坐于小几前的祁牧安。
祁牧安刚端起杯盏,被他这样看过来心中一颤,耳朵瞬间红了:“你看我作甚?”
勃律忽地心情大好,多日来的烦闷在心头瞬间烟消云散。他只是笑,什么也没说,没入屏风后不多响,祁牧安就听见了后方传来的水声。
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勃律穿着祁牧安为他准备好的衣衫走出来。他身上换的是祁牧安的衣服,除了袖子和衣摆略微有些长外,其他的地方倒是差不太多。
他出来的时候帐子里不止祁牧安一人,苏俞也在,男子旁边还立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冷面男人。见他出来,那端着药碗的男人还冷淡地侧首朝他望来一眼,之后再面无表情的扭回去。
勃律留心多看了他两眼,之后才收回视线,看到祁牧安身上。
祁牧安此时上衣半解,苏俞在他对面端着药碗颤着细布正在准备替他换药。几人听见勃律从屏风后走出来,纷纷停滞手中的动作,侧头望过去。
祁牧安解衣的手一顿,不知是该打开还是该合上。就在这纠结的时刻,勃律已经三两步来到了他面前,站他身旁俯身握住了他的手腕。
“给我吧,我来。”他虽然抓着祁牧安,话和视线却均是对着苏俞。苏俞怔住,蹙眉回视他,大有不肯让步的意味。
最后还是祁牧安轻声开口,对苏俞说:“给他吧。”
苏俞看看将军,略一沉思,把东西递给勃律。
“你们且先出去吧。”祁牧安抬头,看眼苏俞,之后再望向一直如影子般跟在他身旁的段筠。苏俞握了握拳头,有些恼他的决定,但还是依言退了下去,反观这个叫段筠的男子,一言不发,只放下汤药碗,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勃律注视着段筠的背影若有所思:“我从未在你身边见过他。”
祁牧安抿嘴道:“他原本是胤承帝的人。”他将段筠的背景简单同勃律讲了一遍,勃律才懂得。
但现在不是讨论元胤那只死狐狸的时候。勃律看眼祁牧安还半解半系的衣衫,放下手里的东西,卷起衣袖,命令他:“把衣服脱了。”
祁牧安背部僵直,听到这熟悉的口吻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捏着衣衫不知所措。
勃律卷好衣袖见他都没动,眉眼染笑。他微微俯了俯身,看着祁牧安笑道:“怎么,几月不见,还不好意思了?”
“没有……不是……”祁牧安有些语无伦次,懊恼之下再次闭上嘴,耳根子通红,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手指飞快解开了衣带。
勃律定定盯着祁牧安,在他掀开衣襟的一刹那,蓦地背过手,完全弯下腰,准确无误地将热唇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祁牧安缓缓睁大双眼,手上的动作也随之惊讶到停下来。
现在他们二人离得很近,勃律的气息徘徊在他鼻息之间,他不仅能嗅到独属于勃律的味道,还能闻到男子刚沐浴后的芳香。
他充斥着诧异的双眸渐渐沉沦在这不知何时升起来的旖旎之中,被一团团柔情包裹,舍不得撤身,便让自己沦陷。
勃律的这个吻带着依恋,带着蛮劲,还带着二人一起经历了浪涛波涌后的惺惺相惜和无尽的爱意……诸多情感一起搅汇,唇齿相碰间从舌尖汇入祁牧安激荡的内心。
一吻之后,待身上人离开半寸时,祁牧安不知突然哪来的力气,攥着他的胳膊把人扯下来半跪在自己身前,下刻,他双臂紧紧揽上对方,将人拥入自己有些微凉的怀中。
“勃律……勃律……”他埋首蹭进勃律的脖颈间,嗅着沐浴后的清香一直在不断低声呢喃。
勃律好笑,舔了舔湿漉的唇,拍拍他的肩膀:“嗯?一直叫我做什么?”
祁牧安不语,只是抱着勃律,抱着这个从始至终都归于他掌心上、独属于他的草原狼。
勃律笑了两声,明白了祁牧安的意思。他伸长手臂,学祁牧安把人在怀中抱紧,呼出的热气喷洒在男子耳畔,不仅灼得祁牧安内心颤抖,也烫的勃律久久无法平静。
他小声笑道:“阿隼,我也好开心……”
“开心什么?”祁牧安闷声问。
他把人越拥越紧,笑地更愉快了:“开心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醒了——开心你一直在等我啊,阿隼。”
第二百二十六章
祁牧安身上的伤还未完全愈合,把胸膛的细布一层层揭开,仍能清楚瞧见肌肤上被利箭穿心的血道。
勃律捏着细布的手滞住,面色凝重地朝上看了眼祁牧安,随后扭头拿了药给他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