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124)
勃律沉思片刻后,沉声道:“我知道了。”
“那我就替公主先多谢殿下了。”阿日彬转回头瞧了瞧天色,“如今未时了,此去一来一回难保不会入昏,勃律殿下,我们还是加紧吧。”
得到勃律的附应,阿日彬从新扬绳,带着两人远远离开了小丘。
阿拉坦苏和赶着十几只羊独自一个人住在空荡的草原上,这里不是任何部族的地盘,能过路的只有草原商人,和没有归属散乱的草原人。
他们靠近帷帐时,能听见的还是只有羊咩声,好似知道帐中主人已然丧失了性命,这声声羊咩环绕在草原上方竟着实凄凉。
勃律停驻下来后率先下马,在帐外四处观望了一圈,又垂头在地上仔细看了一了一个来回,没有发现任何搏斗的迹象。想在看的更细致些,可周围的草地都被每日来来往往放羊时的蹄子踩得一塌糊涂,早就看不出什么。
勃律沉口气,叫了阿隼跟他进帐。
帐中空气浑浊,满帷帐尽是死人和鲜血的交杂气味。勃律进来后第一眼先是扫过地上的尸体,没有多看,紧接着打量四下布置。
帐中的一切物品均摆放整齐,也是没有丝毫打斗挣扎的痕迹,就好像是人心甘情愿被砍一刀然后一点点流干血液死去一样。
阿隼往前走几步,蹲下身,双指点在阿拉坦苏和身上的伤口处观察了一会儿,起身对勃律低声说:“伤口外翻,确实和你的伤很像,是那把尖牙刀所为。”
勃律一手撑着另一条胳膊肘,食指微弯抵在鼻下蹙了蹙眉,闷声答:“行,我知道了。你再看看有什么异常,我去外面等着。”
说罢,小殿下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出去。
阿隼注视着勃律的背影消失在帐口处,这才俯身重新蹲下,翻查着阿拉坦苏和的尸体。
他家殿下整日笑着一张脸,漫不经心的,实际上除却战场上和能让他感觉放松的狼圈,平日里最闻不得异味儿,身上也要保持干干净净,溅了一点什么东西或是沾了什么,恨不得把自己泡在木桶里刷。
勃律小时候和死去的阿娜被关在小帐中度过了整整三天三夜,那时候乌兰巴尔部紧急出了状况,哈尔巴拉没心思再嚷嚷着要怎么折磨他,这才得以让他从乌兰巴尔部逃了出来。可三日无论白天黑夜都伴着满帐子的血和灰泥,许是就那个时候留下来的恐惧,造成了现在的毛病。
阿隼盯着地上的一滩血迹出神了一阵,直到对面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
他闻声看去,发现阿日彬抬眼看他时,眼神中多了一丝探究:“听你这意思……你知道杀阿拉坦苏和的人是谁?”
阿隼微乎其微地锁了下眼眶,直面迎回目光,淡然开口:“不知道。”
阿日彬了然点头,侧眸睨眼帐外的光亮,问:“勃律殿下受过这种伤?”
阿隼蓦地眯眼,冷声制止:“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阿日彬微笑:“纳曼部臣服穆格勒部,勃律王子也是纳曼部的殿下,理应要多关心一些。”
阿隼握紧手中的刀鞘,斜眼看过阿日彬腰间的佩刀,顿时觉得正如勃律所说,那刀子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寒声说:“殿下的身体很好,就算受过伤也早就痊愈了。”
阿日彬似是真的放下了心:“如此最好了,我也替我部放心了。”
阿隼没再同他讲话,除却胸口一刀致命的伤痕,又去看阿拉坦苏和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
另一方,勃律从帐中出来后在帐前来回走了几圈,等走到第五个来回的时候,视线逐渐落在一旁一个小帐子上。
少年慢慢停下脚步,在那座小帐外观察了一会儿,抬脚朝那处走去。
掀开帐帘发现,这是一座锻炼的帐子,里面都是阿拉坦苏和用来锻铁炼刀的东西,沉铁和铁器七倒八歪地落在地上和桌案上,其中还有数柄已经炼好的刀。
勃律一一从它们中走过,从里面拎出一个顺眼的刀子,弹指在刀刃上弹了弹,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
——果真是把好刀。
勃律赞赏地把刀竖在眼前,从刀尖到刀柄细细端详,一寸不放过的去看刀型,辨认刀光。
清冷未经历过血雨的刀光划出一道青光打在少年的面庞上,光芒耀在眼中让勃律不禁阖了阖眼,再睁开的时候,他从刀面反射出的朦胧景象中,凭借直觉,一眼揪出了一个不太一样的物什。
他心中猛然一跳,急忙垂下刀去找刚才看到的东西。他从另一边脚落里半遮半掩的粗布中翻出一个半成品的铁器,刀不像刀,剑不像剑,刀身弯弯曲曲,像是还没铸好,又像是故意铸成这样。
勃律眼中蓦然闪过冷气,他挪了挪脚,想把这四不像拎起来细看,可这脚下一移,碰到了一个铁盆子。
少年低头去瞧,盆中尽是焚烧过的灰屑,从黑屑中还能依稀辨认出这些烧的不是纸张,而是羊皮卷。
勃律伸手在铁盆中翻了翻,在一堆燃烧殆尽的黑屑下,捏出了一张极小还未来得及烧完的羊皮卷片,拇指抹去上面附着的灰隙,能看见上面有着画了一半的铁器样式,旁边还有两个被烧掉一半的中原字。
勃律没看懂,捏着卷片的指头紧了紧,最终将其塞进了衣襟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少年寻思须臾,用麻布把两柄刀包裹起来,随后再在帐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异样东西,也没再看到第二把让他眼前一亮的兵刃,之后就拎着刀出了帐。
阿隼从帐内出来时,在外面没有见到小殿下的身影。他面色一沉,暗骂这人又瞎跑去了哪里,哪想一转身,就见少年手中拎着被麻布包裹着的长条,从另一座帐中走出。
见到了人,他神色缓和很多,抬脚快步迎着勃律而去。离近了,两人都停下来。阿隼瞟眼他手中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刀。”勃律把东西递到他手上,看了看他另一只手中自己的刀子,顿了一瞬,自然地换过来。
他越过男子的肩膀,看见阿日彬正站在马旁望着他们。少年只留意了一眼,下刻便收回视线,对阿隼说:“怎么样?还有别的发现吗?”
“没有,一刀致命,帐中也没有留下可疑的痕迹。”阿隼摇头。
勃律若有所思地点头,慢步走到马旁后,冲阿日彬道:“此番多谢你来传信,回去后我便派人来安葬阿拉坦苏和,烦替我转告小公主,让她安心。”
“勃律殿下放心。”阿日彬对其颔首应下,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有意无意地往阿隼手上的长布条上瞟。
很快,他又说:“既然殿下开了口,公主交代我的事也算完成,我便就此回族了。”
勃律有些心不在焉,等到阿日彬策马消失在远方的时候,身后贴上来的热度慢慢移到了侧面。
少年这才回神,看眼阿隼,目光又被帐旁关着的羊群咩叫唤了过去。他盯了会儿羊圈,默不作声的走过去把羊群放了出来。
十几只羊挤着跌撞着跑出羊圈口,撒着蹄子开始在草原上乱窜。有些停驻在茫茫绿地上啃食着草根,从远看就像是朵朵降下的洁白祥云。
但在如今的草原上,却没人当是祥兆。
放完羊,勃律对阿隼淡淡说:“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
二人奔回狼师,果真定昏了。勃律刚下马,就吩咐人翌日一早去阿拉坦苏和的住处,可他并没有让人直接安葬,而是先把尸身带回族中。
交代完后,他和阿隼一前一后进到帐子。勃律大手挥开桌案上的杂物,让阿隼将手上被布包裹着的两把刀放在案面上。
一路回来阿隼都不知道里面裹着的到底是什么刀,等他掀开麻布,刀型入目,让他诧异了一瞬。
一把上乘,一把却歪歪扭扭,像是没锻造好似的。
他看向少年:“为什么带刀回来?”
“那帐子里数把刀。阿拉坦苏和爱刀,可帐中的刀杂乱无章,这有问题。”勃律撑在桌案上,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麻布搁置的刀子。他面色沉重,在明亮的烛光下凑近把两柄刀重新仔细看了一遍,而后先选择那把上乘的刀子,握住把柄从案上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