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306)
这次,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又轻又缓。
“死了就死了吧……”
阿古达木这一生在父汗身边忠心耿耿、尽心尽力,恐怕如何都没料到这辈子最后竟是死在敌国的地牢里。
等勃律睁开眼时,在帐子口处看到了出来等他的祁牧安。人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看见勃律望过来,立马捕捉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掩去的情绪。
他瞪了不远处的段筠一眼,不知这二人方才说了些什么,嘀嘀咕咕的叫他没听清楚。他赶忙来到勃律身边,抓住人的胳膊细细把人的脸端详了一遍,问:“怎么了?”
“阿古达木死了。”勃律轻叹。
祁牧安立刻抬头看向段筠:“怎么死的?”
“自戕。”
祁牧安怒道:“你们东越竟是连个人都看不住的?”
“没事。”勃律这时反手回握住祁牧安,安抚道:“死就死了,他早在昭仑泊一战就该死了,他也说过这么多年是在苟活。”
勃律松开祁牧安的手,看看天色,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时间,催促道:“我们该出发了。”
祁牧安无可奈何,既然勃律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在说什么,只能选择无声陪在他身边。
这次祁牧安身边只有随时跟着他往东往西的段筠,苏俞对此看不过去,一天前就不断来祁牧安这里告这告那,说昌王军里随便一个亲兵都比段筠这个东越派来的家伙要强。段筠就站在帐中被苏俞指着鼻子骂也无动于衷,真跟块木头似的。
最后是祁牧安不知又给苏俞说了些什么,苏俞才老老实实回去,没在对此事有任何异议。
勃律也说,硬要带上一个人,对于段筠现在这种了解东越、随时能收到东越消息的,且有两个主子的人而言,确实是比较好的选择。他这人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问什么就答什么,一边帮衬胤承帝,一边又帮衬祁牧安,一个人顶两个人用。
三人在酉时上了马,驱策着往营外走。而营地外,符燚早早的就等在了那里。
祁牧安在看见符燚整装待发随时都能出发的样子时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同奥。他看向勃律,恰巧勃律也望过来,对他解释:“他回去看看宝娜。”
祁牧安缓缓点头,心里猜个七八分,没不实识趣地开口。
他们在客栈前下马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勃律把马交给客栈的小二,刚抬脚踏进去,有一人就飞快从里面冲了出来。
“可算来了!”阿木尔一把捞过勃律左右看人完好无缺,松了气。
“幸好幸好。”阿木尔说,“你是不知,我们在这听着前面打的多么多么激烈,战况多么凶险,我这个心啊——”他把手捂在胸口处上下浮动,“提心吊胆的。”
“怎么现在对我愈发的担忧了,我活像个女娘。”勃律失笑调侃。
阿木尔嘀咕:“你又跟几年前不一样了……”他看了看勃律腰侧的刀和垂下的手,凑近了低声探口风。
“你没受伤吧?那庸医回来了我问什么都只敷衍那么一两句,你现在状态如何我都不清楚,可急死我了。”
勃律让他放心,说自己好得很。但碍于祁牧安在身边,他没敢当面告诉阿木尔说其实自己此次挥刀是尽了十成十的力气,若不是每场都拼尽全力,他半途就倒下了。
符燚推开阿木尔,横道:“你话怎么变这么多了。”
阿木尔看到符燚后愣了一眼,转而才瞪眼骂道:“你懂个屁!”这一骂,目光倒是从他脸上瞧出了些东西,不明所以地笑笑。
“挺好,脸上多了个刀口,以后我就是狼师里除勃律外最俊的儿郎了。”
勃律拽住阿木尔,省的他和符燚吵起来自己无从插嘴,先问一句:“怎么就你一个?”
“当然就只有我关心你们!”阿木尔撇嘴,脑袋朝楼上点点:“喏,都在上面呢。该睡觉的睡觉,该风雅的风雅,一个个就差扑棱翅膀了。”
“我饿了。”勃律和祁牧安对视一眼,对阿木尔说:“阿木尔,你和符燚在下面等我们,先叫桌菜,再帮我们要两间房,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赶路。”
“好。”阿木尔点头,拽着符燚去找了掌柜。
祁牧安看眼段筠,段筠回看他一眼,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这才跟着阿木尔一起离开。
祁牧安收回目光落在勃律身上:“进草原前,你去见见元毅?”
“是要见见。”勃律看着二楼抿起嘴,想了一刻叹口气:“你先去吧,我先去见许言卿。”
“怎么一来就要先见他?”
“你不是知道,我的毒才解了一半。”勃律苦笑,“我得确保他进了草原能信守承诺啊。”
祁牧安拧眉,拽着勃律要往楼上走:“我和你一起去,去听听他究竟怎么说的。”
“不用。”勃律用另一条胳膊拦住了他,还是有些心虚,嘴上快速道:“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怕他跑了。”
“他要是能跑,这还不是大事?他跑了你的毒怎么办?”祁牧安紧紧瞧着勃律,他心里总觉得勃律瞒了他些什么,可他又要相信勃律,又猜不出来。
他心里一狠,无事勃律还在他身边念叨着什么,直接把人架起来,又拽又拖地,两个人连门都顾不上敲,直接撞开了许言卿的屋门。
许言卿在里面不多时前眼皮就止不住的跳,这下子门一声哐响直接撞在他心坎上,愣是让他的眉毛飞了半截,一口气险些没呼上来,手上的一盏热茶没拿稳,直接泼到了身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
许言卿气急败坏地低头看着自己污了一小块茶渍的袍子,咬牙切齿地弹了弹,终是再也忍不住,卯足了力气把手上的杯盏朝着进来的二人头上甩过去。
祁牧安眼疾手快把杯子接住放到桌子上,仿佛像无事人一样继续朝里走。
“你们两个能给我一天清净吗!”许言卿狠狠吸上来一口气,生怕一会儿自己连喘气的命都没有了。
“做什么又跑到我这里?你们的事儿都忙完了?忙完了也别来找我啊!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来烦我!”
祁牧安面不改色地把勃律拽到他面前,冷着个脸没说话。
许言卿疑惑得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勃律身上,隐隐明白这次真正来找自己的应该是这位。
他恶狠狠气道:“我上辈子真是作孽啊才遇到了你们。”说完,他从榻椅上直起上身,趿拉着鞋坐到不远处的桌边,拍拍桌子让他们赶紧过来。
于是祁牧安又拽着一言不发的勃律坐到了许言卿对面。
神医咳嗽一声,抬抬手让袖子往下滑落几寸,刚要让勃律伸手,忽地想起来方才发生的事情。
祁牧安眼睁睁瞧着他站起身,掏出下摆的衣裳布料摆在他们面前的桌上,指着那一块新鲜的茶渍,对他们指责道:“瞧瞧你们干的好事!你们要赔我一件新衣裳!”
勃律对他这做法难以启齿又感觉匪夷所思,反而身边的祁牧安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他又扭头看向祁牧安,一脸恨铁不成钢。
得到了回应,许言卿心满意足地抛开衣摆,重新坐下,对勃律勾勾手,昂起头说:“手。”
勃律对祁牧安堵着气,不再多看他,重重将手磕在桌面上。
许言卿瞥了他一眼,心道你在我面前发什么威,而后又看看斜对面的祁牧安,见这人从这声里听出了勃律的脾气,吓得瞬间把目光黏在了对方身上,一副生怕被抛弃的眼神。
出息。
许言卿心中冷哼,把手指搭在勃律的腕上诊了诊,又看了看他身上已经多日不曾出现的脉络。
他看完说:“我走之前给你的药你开始吃了吗?”
勃律瞥眼身边面色逐渐黑沉的祁牧安,不禁缩了缩背脊,答:“开始吃了。”
“好,吃个几天,吃不死的话,就可以解剩下的了。”许言卿撂下袖子,站起身打算继续窝回他的榻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