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424)
这场仗如六皇子那夜同祁牧安所说的一样,打的并不是十分顺利。
漠北的打法起初倒是似乎真的让对面有些乱了阵脚,但岳城里的将领很快便调整出另一套对策,之后大有逼得对面节退的势头。
祁牧安没有参加这场的开头战,和勃律坐在后方的军营里等待前方的消息。
面对强劲的敌军,虽有威名赫赫的六皇子统帅,但岳城的士兵也打的辛苦。燃起的狼烟几天几夜,却丝毫没有任何大庆援军的消息。
东越后方的营地也正等待着大庆援军的消息,可好几日过去,岳城迟迟没有得到增援,在外看来,仿佛像是李玄度放弃了岳城一般。
但岳城位居重位,李玄度断不可能轻易放弃,这其中指不定正翻着什么无法预料的变化。
彼时二人正坐在帐中,刚得到前线新的战报。大漠的兵马再一次和岳城士兵交锋,听完,勃律抬头看向对面的祁牧安。
祁牧安面朝帐外而站,紧紧锁着眉毛,闭着眼睛,不断揉捏鼻梁,思考着之后的决策。
勃律突然开口,沉声问:“你在想些什么?”
祁牧安浑身猛地一震,半响之后才转过身。
“越来越难打了。”勃律看了他一会儿,淡淡替他说了出来。
祁牧安拧眉:“……如果大庆迟迟不增援军,岳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打下来。”
勃律说:“但是在此之前,大漠的兵马在前线太久,时间一长,他们的战术很有可能被岳城看破——说不定现在已经被他们看破了。届时我们没来得及增援,亦或是大庆在暗处等这个时机先一步增援,单凭小余将军一人,无法抵抗诸多敌军,那么一夕之间就会覆灭。”
祁牧安沉默须臾,问:“你认为大漠现在应当及时收兵吗?”这话出口,像是在征求勃律的意见,又像是在自问自己摇摆不定的决心。
勃律注视着祁牧安,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他思索片刻,替对方点了点头,表明了决断。
十日后,漠北收兵,完成约定,返回大漠。
同时,祁牧安收到消息开始整顿兵马,准备前往岳城外的战场。
这几夜军中难以安宁。祁牧安从外面匆匆踏入帐子,一抬眼,就瞧见勃律坐椅在里面,借着胡明忽灭的烛光盯着帐口处出神,连他回来都没有察觉。
祁牧安登时无声刹住脚步,立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男子,半响之后,他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许多。
勃律的脸上笼罩着说不明白的神情,不知是不是因为帐子里的光线并没有被烛火完全点亮的缘故,总之勃律的神情一半浸入昏暗之中,依靠着搭在支起来的手上的面颊和半个身躯轮廓也模模糊糊,这反倒让祁牧安一下子就忆起来勃律支离破碎时的模样。
接下来的战场同之前的都不一样,面对大庆最强劲的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是场生死难料的战争,这一次,祁牧安比之前任何一次奔赴战场前都要心慌。
他不知道自己这回能不能活着下战场。
他心里咚咚作响,心脏敲击不停。祁牧安屏住一口气,忽然毫无征兆地上前,猛地死死抓住了勃律的手腕,像是在确认此人是否还存在在自己眼前一样。
勃律被他这一动作惊得掀起眼帘,难掩错愕地看着他。他盯了两息,才收敛眼睛,试图把手从祁牧安手掌下缩回来。
可是他挣动了两下,对方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稳稳当当,半点挣破的趋势都没有。
勃律沉出口气,便任由祁牧安拎捏着自己的手腕。
“何时出发?”他侧首,用另一只手给祁牧安倒了杯水,端起来递过去。
可是男人没有接,也没动,仍旧死死抓着他,力道大的惊人。
勃律吃痛地皱起眉,不悦地掀眼瞪上去。他没好气地用草原语骂了一句,叱道:“你干什么?”
然而祁牧安仍旧只是静静看着勃律,没有说话。
勃律被他看的浑身难受,当下就撂了杯子,水从杯中溅到了外面。
“你为何这般看我?”这目光中有着说不清的情绪,让勃律瞧了心里酸涩难受,又莫名升起烦躁感。
祁牧安这时候终于开口,哑音沉声:“我哪般?”
勃律动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用另一只手用力打开了祁牧安的桎梏。
祁牧安敛下眼睫,两人之间沉默了一息,之后他坐在了勃律身边。
今夜难以平静,营地内的士兵到处奔走。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要奔赴岳城前的战场了。
勃律被祁牧安方才的举动惹得有些恼怒,此刻拉着一张脸看也不看身边人,脸色黑沉。
帐中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祁牧安正捏着手掌寻思着怎么开口和勃律解释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一人的声音。
“将军,有新情况。”
祁牧安和勃律听闻立刻起身朝帐外走,接过士兵递来的新消息。
祁牧安寥寥看过,转手递给勃律,边递边说:“大庆的援军一动身就被伏了。”
勃律低头细细看完,低声道:“难怪迟迟看不见增援岳城的兵马,我还担心李玄度有后招。”
祁牧安招手让士兵退下,听身边人讲:“我原本还在想,为何李玄度至今都没有增援的动静?”
他扭头,正巧看到勃律望过来的浅淡眸子,盛着一丝讽笑。
“岳城被占领,东越可以直抵京城,比其他方位的战场要更快速,这地方于他而言可万不能失守,是就算砸了数万兵力也要守住的大庆命脉。”勃律垂眸再一次看眼手上的信纸,复又叠好递还给祁牧安。
他说:“东越是怎么寻到他们的?竟能悄无声息伏了。”
“不过这样一来,之后我们就不用太过担心了。岳城的体力所剩不多,粮草也快殆尽,没有了后补,这一场我们断可以赢。”
祁牧安深吸一口气,仰头瞧上头顶的浓黑的夜色,喃喃道:“就要结束了……”
“这位六皇子没有了援军相助,被逼到这种田地现在还能坚守住城门,果真可敬。”勃律忍不住赞叹,“可惜生在了大庆,在这场博弈中,注定会跟随大庆一起埋没在硝烟里。”
这场仗若是胜利,他们便能踏城而过,直抵大庆京城,和另一波东越的兵马会合,一起攻下大庆。
得到这个消息,祁牧安的神情分明松了不少。他见勃律的面上散尽方才对自己的怨气,背到身后抓握过勃律手腕的手下意识用力捏起来。
像是想把人握在掌心,却又不得不狠心放弃一般。
他佯装无事,淡笑说:“勃律,还有三个时辰才出发,你先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勃律狐疑地盯向祁牧安。这话说来也没其他问题,但就是让他感觉那里不太对劲。
他斜睨着打量了男人一阵,半响之后倒是惹得祁牧安笑了起来。
“这样一直盯着我,我会以为我做了什么错事惹你生气了。”
勃律微微压眉,毫不留情的开口:“你现在确实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但是说完,勃律却在祁牧安的视线中转身,打算依言回到帐子里。
最近操心的事情太多,他今日确实有些头胀。
祁牧安看着勃律揉了揉眉心,片刻后转头对自己说:“那你记得一会儿叫醒我。”
“好。”祁牧安笑着点头。
日光还未初升,黑夜没有完全褪去,天空只泛着淡淡微亮。
祁牧安走到榻前小心坐下,凝了须臾榻上人熟睡的面容,把手抬起来伸过去,用指背轻轻触碰勃律的额头。
一触即开。
祁牧安飞快蜷起手指,生怕自己多留恋。
榻上的人没有被惊醒,仍旧沉沉睡着,并不知道祁牧安在旁边坐了许久,才起身离开帐子。
帐外守着两个士兵,见他出来,行了礼,刚要出声却被祁牧安抬手制止了。
祁牧安侧眸最后看眼帐中,低声吩咐道:“把他看住了,千万不能让他离开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