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11)
巫医说:“所幸这蛇毒毒性较浅,一时不足以致命,等血放的差不多了喝上药即可。殿下得天神保佑,定不会有事的。”
少年倚在榻旁,闭着眼睛,一片死寂。良久,他才轻启开口,吩咐道:“伤药放这,一会儿我自己上药,你出去吧。”
等人应声走后,他睁开眼睛,立起腰板,将上半身的裘衫再褪下去一寸绑在腰际,彻底露出裸露在空气下的肌肤。
肩膀上面一道血淋淋的鞭伤赫然映入阿隼的眼中。
“你受伤了?”他想上前,还没迈出两步,女子那道瘦弱的身躯毅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滚出去!”宝娜狠狠推开阿隼离近勃律的身子,“还不是因为你们这群中原人!要不是殿下慈悲心善从二殿下手里救了你,又怎会惹可汗不悦,放任二殿下与殿下比武?”
他驻住脚步没有继续上前,似乎是宝娜的话让他生了点愧疚。这时,外面再次嘈杂起来,有人嚷嚷着跑过来掀开帘帐,引着帐内的三人纷纷望去。
“药来了!”阿木尔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从外面进来,一转眼对上了门口阿隼的眸子。他感到意外,但还是先将碗递给了宝娜。
少年从女子手中端过药碗,吹去几口热气,毫不犹豫地仰脖直饮。阿隼静静立在一旁,直勾勾盯着勃律那张仿佛毫无痛觉和苦涩的面孔。他瞧见对方眉毛都没皱一下,就那样一饮而尽后重重撂下了碗碟。
一切动作都跟身体毫发无损一样。
“勃律,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得?”阿木尔回头望了眼账外,“问了符燚也不告诉我,怎么去了趟大帐回来就搞成了这样——难道是可汗打的?”
“你想什么呢。”勃律苦笑,“只是我与延枭打了一架,没什么大事。”
“都中毒了还叫没什么大事!”阿木尔在阿隼眼前头一次急了眼,“我瞧着这伤好像鞭伤——延枭那孙子往鞭子上抹蛇毒?这事儿怎么得也得通报大帐那边才是!”
勃律冷眸掀开,扼住了他的话:“你们谁也别去父汗那里通报,让我逮着了论法处置。”
这话脱口,宝娜和阿木尔都噤了声。在他们这里,小殿下的话比大可汗的命令还沉重,他们都是小殿下的人,自然更听小殿下的话。
少年沉沉舒口气,略微感到晕眩。他闭眸缓了片刻,在拿起身侧的伤药时动作顿了一瞬,而后看向了帐内这三个立得板直板直的人。
“都出去吧,药我自己上。”勃律目光一转,投到阿隼的身上,语气不容置疑:“你也出去。”
阿隼绷紧了身子,站着没动。他目光锁住榻上的少年,问:“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救了我?”
勃律冷笑一声:“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也没有资格让我后悔。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第十六章
帐内其余的二人大惊失色,急忙扯着阿隼的衣裳将人拖拽了出去。待帷帐布帘紧闭,宝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是不是嫌捡回来的命不够好?这里是穆格勒,不是你们中原,你怎么对你们皇帝的在这里就要怎么对殿下!”
阿木尔一把拉过宝娜拧到一旁:“你跟他冲什么火?”
女子皱着张西域的面孔,生气地恨不得踮起脚将鼻子怼到他的脸上:“今日殿下在大可汗处受的伤我不信缘由和他没有关系,明日没准就是背后捅刀子了……这事儿你管不管?你要不管,以后用不着你和符燚,我自己守在殿下身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用草原语吵了起来。阿隼听不懂,但还是依稀能从语调中感受到宝娜对自己强烈的敌意。虽然阿木尔一直尽力安抚着宝娜,但他还是能看的出来,他们对自己都有着很强的戒心。
他愣愣瞧着这二人,突然木讷出声,竟是令他们蓦地收声回首,诧异地盯着他。
“你……你说什么?”宝娜一愣,张张嘴,好不容易才问出来。
阿隼嚅嗫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对不起……”他将话在嘴边来回掂量,“你们放心,我不会害他,害了他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我对大庆更是毫无价值,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去了,所以你们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忌惮我。”
宝娜和阿木尔听完,沉默了良久,久到光辉渐渐的从穆勒河地的河面缓缓升起,一时照亮了冬季的土地,也照亮了阿隼那扇如死灰般的面庞。
宝娜咬住下唇。哀莫大于心死,这个男人仿佛对一切都失了意志,此刻留在草原,似乎只是在试图寻找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借口罢了。
接下来的三天,阿隼没有再见到勃律。
他整日在狼圈与主帐之间来回,偶尔再被叫去干些其他杂活。瓦纳不知为何,唯独对他熟络的异常快,几天的功夫就对阿隼顺毛的技巧尤为喜爱,导致每次符燚来时面色都宛如吃了牛粪一般。
这几天,勃律就跟消失了一样,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没有再在主帐出现过。到了第四天,他刚从狼圈回来,还没来得及在主帐里坐下,阿木尔抱着一沓书籍就踏了进来。
“这是什么?”阿隼随手翻了翻,都是看不懂的文字,于是抬头问道。
阿木尔隔着桌子一屁股坐到他面前,瞧着阿隼那张俊朗的面孔眯眼笑了起来:“勃律说了——从今日起,由我来教你草原语。”
阿隼手一顿,合上书页,摇了摇头:“我不用。”
“勃律说了,你要是不学,明日就给你丢回可迩吉,让你去鹰崖山喝风吃雪,看看你到底能坚持多久。”
阿隼紧闭上嘴,沉默地瞅着面前这个笑脸嘻嘻的男人。自从上次被符燚诓过,他现在越来越拿捏不准这些人话里话外哪些是真的了。
阿木尔见他不信,无奈地摊盘:“勃律说了,你在穆格勒里待着不会草原语不行,你现在又是主帐的人,以后指不定要跟着他到处跑。”
勃律说了勃律说了……眼前这人还真是对自己主子忠心耿耿啊。阿隼叹口气,任命般的接过他递来的书卷。
然而再回味一下方才的话,阿隼蹙眉,有些不解——
“主帐的人?”
“是啊。”阿木尔笑道,“你是勃律身边的奴隶,自然就是主帐的人。冬日过后我们最盛大的节日就是夏祭了,到时你自然是要跟着勃律去的,如此看来不会草原语怎么行。”
“夏祭是什么?”阿隼问。
“草原的祭典,我们称为‘那雅尔’。每年的初秋时节,与我们交好的诸多部族都会来穆格勒聚集庆祝,届时赛马射箭,抑或是摔跤蹴鞠,样样都热闹。”阿木尔瞥了他一眼,偏头打量着他的胳膊,转移了话题问:“你会骑马射箭吗?”
阿隼一愣,这话问的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很快反应过来:“我也要参加这个夏祭吗?”
“当然。”阿木尔扬起眉毛,笑他:“那雅尔大会赛中的胜利同等于部族的胜利,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个人的荣誉,实际上这却是部族与部族之间的赛事,所有人都能参加,不限身份,自然你也不例外。”
他向后仰了仰身子:“草原的规矩,胜者能向可汗提出一个想要的嘉赏——你难道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吗?比如珠宝良驹,身份地位……再或者,将你提到狼师军师的地位也不是没可能,到那时你就不像如今这般委身自己了,难道不好吗?”
“就算没得到优胜,但只要胜了延枭的人,勃律指定高兴,没准你说什么他都答应。”
阿木尔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他此刻说的话异常勾人心弦,他在赌面前这个男人会不会为之心动。
然而阿隼却没如他所愿,也没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他只是平淡地又问:“狼师是什么?”
草原男人一愣,着实没料到他口干舌燥那么长一大番话换来的就是这个问题。他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倾身过去,面色一言难尽:“你连狼师都不知道?之前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