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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82)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谢竟点头,笑了:“还记得虎师令,我和他爹没白费心思。”
  两人掩门在隔间内坐了,张延道:“时间紧迫,这三年情状我且先不细问你,只问一句,日后如何打算?”
  谢竟略一沉吟:“于我而言,洗冤为重,权位为轻。若真凶不是如今万人之上的那几位,那我只管报仇,余者听凭子奉的决定;但若是的话,我少不得要动一动国本。”
  张延沉默片刻:“你须得知道,如果真是王家所为,就算人赃俱获把证据摆在大理寺堂上,也不会有一个人敢接手你这件案子。王俶弄权不假,但在其位谋其政,他这些年的政绩有目共睹,民心所向,你想靠公理取胜,无异于蚍蜉撼树。”
  “我当然知道,”谢竟道,“所以我目前只想要把当年的所有真相一一厘清,我只需要确凿无疑地向自己证明幕后人是谁,便足够了。我不用刑部也不用大理寺替我翻案,我自己做刽子手。”
  张延又问:“在你心中,王家有多大可能是真凶?”
  谢竟想了想:“与其说多大可能,不如说出力多少。钟兆死前向子奉吐露过,命羽林卫进驻乌衣巷查抄谢家的这道命令,是先帝口授的。三日后先帝驾崩,死罪的旨意却是和立今上为帝的遗诏写在同一张纸上,一并传出来的。”
  张延接口:“这样说来,先帝先决定置谢家于死地,再临时给谢家想出了一个罪名?”
  “有可能,”谢竟说,“但还有一种可能,先帝下令收押了谢家后仅三日便溘然崩逝,并没有来得及留下对谢家的处置结果,遗诏上只有对储君的安排,而这个安排——会导致谢家的结局与现在完全相反。”
  张延瞬间会意:“昭王殿下继位,谢家自然无恙。”
  谢竟与他对视片刻,道:“其实不管遗诏是被假传还是篡改,您了解我,也了解子奉,我们根本不在乎。先帝亲笔写下的遗诏里,到底想要把皇位传给谁,昭王府从来不在乎。”
  他顿了顿:“重要的是幕后人先我们一步碰到了遗诏,谢家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一旦白纸黑字板上钉钉,当着百官万民的面被宣之于天下,谢家逃不过满门抄斩的下场,子奉也逃不过做那个监斩官。”
  张延疑道:“照此说来,若幕后人的目的只是除掉谢家,只需要确保今上继位即可,并不需要专门添一句对谢家的处置。”
  谢竟颔首:“多此一举,这也是我不解之处。”
  “除非那人有什么十足的把握,确信就算是今上当权,谢家也有可能生还。”
  “今上当权即是王家当权,谢家哪里还有活路?”
  张延神色却有所保留,思量片刻,像是反问也像自问:“今上当权,真的就是王家当权吗?”
  谢竟听他话里有话,又想起自己问起陆令从“为何敢放心将陆书青养在宫中”时对方的态度,下意识问:“老师这些年身在朝局之外,是否看出了什么?”
  张延摇头:“我既身在朝局之外,一切便仅为猜疑。只是‘天家无情’这句话,时时处处、历朝历代,皆为恒理。”
  天家无情,既然父子、兄弟之间会有隔阂,那么母子、舅甥之间,兴许也是一样的。
  谢竟道:“我明白了。”
  张延却抬眼看他:“你当真明白了?”
  谢竟不解,便听张延继续道:“之无,有些话我三年前便想问你。暗中经营虎师这件事,是殿下自己做的,还是你与殿下一起做的?”
  “……算是一起罢。我知情,出了一部分养兵的钱,在陈郡找了门路铸兵器,挑人和练兵都是他来。”
  “你们做出蓄养私兵这个决定,是为了什么?”
  谢竟被他问得有些困惑:“是子奉提出来,当时先帝沉疴难愈,朝局动荡,为了未雨绸缪。”
  张延点了点头,确认道:“所以按道理,你是有权力控制这支队伍的,对吗?”
  谢竟迟疑地点了点头,张延又问:“那你清不清楚,三年前谢家下狱后,虎师是否有能力杀进京城背水一战?”
  谢竟一怔,思量一会儿,缓缓道:“虎师当日尚在暗处,且远没有后来三万人的规模,倘若子奉领兵进京城挑明了造反,那么宫内的吴太妃与长公主首当其冲就会被处死。”
  张延听到此处,静了些时,忽望着谢竟的双眼:“但若此战可胜,你的亲人就可以免遭横祸。”
  他言尽于此,但谢竟瞬间领会了他的弦外音。张延是想说,尽管他确认他自己和陆令从都不在意帝位,但他们各自都在意各自的亲眷。
  “我是外人,但之无,你自己心里要有杆秤。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你是否掂量过殿下的‘救不了’和‘不想救’?”
  谢竟愣了,良久,垂下眼来,没再出声。
  实话说,他没办法求证,陆令从心中所想究竟是这二者其中的哪一件。
  先帝咽气,遗诏立出,陆令章登上皇位,京畿兵权全被握在王家手中,以虎师当时的能力,强取成功的概率太低了,且必定伴随着鲜血屠杀和牺牲。陆令从一定非常明白,连谢竟自己冷静下来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但症结在于人并不是时时都能冷静下来。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在满门抄斩的威胁前,是没有那个仁爱和大义去考虑会不会造成牺牲的。人命不分高低贵贱,兵士不该无辜死,可忠臣也不该含冤亡。
  这件事如果交给当日的谢竟,他自问有可能会一时冲动做出不理智的选择。但陆令从呢?假设虎师足够精锐驻扎京郊,听他一声号令就可以攻陷诏狱,救下谢家满门,他会选择什么?他会不会因此将他母亲与妹妹陷于危墙之下?
  谢竟想,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陆令从究竟有没有过以这种代价来换谢家生路的想法,哪怕只是一个想法。
  “往事已矣,因一个不切实际的假设而去揣测他苛责他,没有任何意义。我既没有资格要求他这么做,也并不怀疑他待我的真心。”
  张延笑了:“我从未说过殿下当日的选择有错,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思量一下,往后若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该如何自处。”
  谢竟有些茫然地望着张延:“老师,您究竟想要说什么?”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张延站起身来,“天家无情,有些东西你要握在自己手里。”
  谢竟坐在椅中,一手支颐,一手按在膝前无意识地打着拍子,望着眼前的一片虚空发呆。
  他和陆令从有些日子没见,一是因为他被营中琐事缠身,住在幕府山,二也是因为前些天退潮的时辰在白日,夜里此路不通,无法相见。
  身后咔嗒一下开锁声,陆令从绕到谢竟面前,见他发愣,便半蹲下来,仰起头瞧他神色:“入定了?”
  谢竟别开眼神:“明日就要往汤山春猎,人多眼杂,更不便说话,所以今夜才想着过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营中有麻烦?”
  谢竟轻轻地嘘了口气,摇摇头:“不算麻烦,只是你那群旧下属太刚直些,忠心不二,我这恶人倒难做了。”
  “他们是不是说什么难听的了?”
  谢竟挑眉:“我可不敢在你这儿告状,左不过就是什么‘薄情寡义’‘认贼作父’,听都听熟了。”
  陆令从握住了他的手,正色道:“既然心知这不是你,便无须系怀,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你的苦心世人可鉴,孰正孰邪,到那时自然分明。”
  谢竟语塞,望着他顿了顿,也反握了一下陆令从的手:“我知道。原不是什么要紧事,本没想提,你问起我才说的。”
  “那你过来是为……”
  “我只是想见见你。”谢竟又挪走目光,错开彼此视线,“我心里不踏实。”
  陆令从一愣,立刻察觉出谢竟的反常,但他什么都没多问,只是放平了声调,道:“要不要回家去住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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