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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132)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非常年轻,平凡,沉静,人潮中偶遇他不会再看第二眼。
  “王妃记得我吗?我在吴家别业伺候过您。”
  是当年在汤山用雀儿报信的那个小姑娘,吴家别业的侍女。
  谢竟立刻就想起了她的身份,在惊愕中含混地叫了两声,那手臂略松了掣肘,他道:“是你?”
  “我同王妃没有仇怨,今日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杀了你的儿子。”
  那么身后制住自己的应当就是那作为帮手的男子。谢竟揉着喉咙,道:“我不问你是受谁之托,只问那个人取陆书青性命所求为何?我想不会是为财,那么为权?”
  出乎意料的,女孩对此并未讳莫如深,只淡道:“杀他是为了救你。那个人说要救你。”
  谢竟皱起眉:“我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被救?”
  女孩却只是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王妃扪心自问,你真的是好、端、端的吗?”
  谢竟刚要回答,张口却联想到这半年来的种种屈辱郁懑,忽然语塞,手脚心渗出汗来。
  他试探地问:“那么若是你不杀他,杀了我,也就不必劳烦你再救我了,一劳永逸,再无后患,你看如何?”
  女孩近乎天真地摆摆手,笑道:“不行,不行,那个人可惜你,可怜你,不忍看你受这诸般折磨,要我救你。我若杀了你放了他,岂不是辱没使命?”
  谢竟一时无话,女孩冷眼看着他神色变幻,又加重了语气:“那个人说,做的这些事,是为了救你。杀了他,都是为了救你。”
  他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咂摸了两回,蓦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泛上来,咂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杀了他”的这个“他”,指的恐怕不只是陆书青一个人。
  半晌,谢竟艰涩地问:“两年前在汤山,你们的人要杀陆子奉,也是为了救我?”
  女孩方才的话其实已然回答了——都是为了救他。
  谢竟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杀了我的夫君和儿子,就能够救我?你方才那样问我,想来是知晓我这一向日子难捱;既然知道得这样清楚,可怎又看不透,把我逼至此番田地的另有其人,岂是我的夫君幼子?”
  女孩一笑:“不是看不透,而是看得太透了,所以清楚他们同气连枝,姓着一样的姓,流着一样的血,本性也是一样的凉薄。何况你以为那罪魁祸首能够幸免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谢竟越过她的肩头,望了望熟睡的陆书青,又问:“你既这样有主意,又为何费这一番周章,而不是傍晚在车厢内直接动手?”
  女孩手指间夹着锋利的刃片,灵活地贴着关节,时隐时现:“原本是直接杀的,请你来一趟只为让你收个尸,可是那个人嘱咐我,须得当着你的面杀,因为你男人一定会陪着你来——虽然我们现在看不见他。”
  她停了片刻,仰起头,清亮的嗓音朝着不知梁上还是房檐唤了一声:“昭王殿下,你在么?”
  “只有让这个孩子死在你们眼前,你们的日子才会过不下去,你才会下定决心离开他,你才能活着。”
  谢竟几乎困惑得苦笑出来:“如此周到,我竟不知京城里除了我的至亲,还有这样一位绞尽脑汁想让我活下去的好心贵人?”
  “王妃刚说了不问的,”女孩狡黠地眨了眨眼,“但你总有一日会感激他。”
  谢竟知道陆令从一定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但这种时刻,生死关头,他已经无暇再去考虑任何有关情愫、爱欲、姻缘中的取舍进退之事。他那不值钱的自尊暂可以放一放。
  谢竟微微扬起脸,换了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正色,一字一句地向那女孩道:
  “那么我明白告诉你,陆令从与陆书青都是我最最珍贵之人,我视之逾命,倘若你杀了他们,我绝不会独活,我没走出这间屋子就会去死,说到做到。到时你还是没能救成我,一样交不了差。”


第79章 十八.六
  女孩听罢谢竟之言,倒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偏了偏脑袋:“你看重母族亲眷不在你夫君儿子之下。你会为了他们一死了之,抛下你为人子弟的担子不管吗?你会让你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她的两句话都是纯粹的疑问语气,但是话尾余音轻飘飘的,仿佛是真正好奇,也是真正无所谓。
  “你不会,”女孩没有再等待谢竟的回答,“否则那个人一早便不会让我来杀你儿子。”
  谢竟看到她想要触碰陆书青的襁褓,下意识道:“那请至少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亲自来动手。”
  女孩微讶,侧目看他,谢竟笃定地又重复了一回:“你把他交给我,让我亲手杀了他,这样他进了阴司地府记恨我,来世便也不愿再托生到我膝下了。”
  女孩顿了顿,向谢竟身后的男子示意一下。谢竟觉出颈间的钳制松动,便走到桌旁,略微俯身,把陆书青抱起来,搂在自己怀中。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甚至看也没多看陆书青的睡容一眼,只是将锦被的边缘折回去,覆到婴孩的面上。
  空荡荡的厅堂内,另外两个人都如同没了气一般死寂,女孩半惊半疑地抬起头,与谢竟双目相对,那一刹若有所感地从他眼底看出了什么,神色一凛,骤然出手,挟着白刃从斜侧里直攻谢竟,刃尖的目标却不是他,而是欲往陆书青的襁褓上添一刀。
  谢竟以超过本能的速度像虾米一样弓起身来,将陆书青完完全全、紧紧地护死在自己胸腹之间,用颈侧接下了刀刃。几乎与此同时,快到他来不及感受到任何疼痛,头顶一道影子纵身跃下来,刀剑相撞出一声刺耳嗡鸣,等他抬眸,发现女孩已经被格开到几步之外。
  陆令从反手握着长剑横挡在他前面,开口听不出喜怒起伏:“犯不上费那许多周折,你此时此地若能杀了我,他自然再不用做昭王妃。”
  僵持片刻,女孩与那男子交换眼色,前者已经在电光石火间与陆令从交起手来,后者则迅速闪身欺向谢竟背后,企图重新制住他。然而谢竟猛地一回身,隐在袖中的手紧攥着已然出鞘的飞光,狠狠照着男子的臂膀迎上去。
  他其实并没从陆令从那里学会飞光六式,也全没有技巧经验,只是靠着出其不意和用尽全力,虽然毫无章法但却是实实在在没入了那男子的右臂之中。
  谢竟自己都给力道带得一震,趁着男子的吃痛的瞬间脱身出来,倒退着踉跄几步。
  陆令从无暇细看这边局面,只朝谢竟断喝道:“走!”
  谢竟顾不得再多看一眼,转身发足就向着大门处狂奔,只觉得自己毕生没有跑得这样快过,连身后有没有人追都没有时间在意。
  万幸丁家宅院实在不算宽敞,谢竟冲到大门前,用肩膀去撞门却纹丝不动,像被人从外面拴上了。他想到也许可能是官府的人或者谢兖,便用力握拳一边砸着门一边吼着:“是我!谢竟!”
  砸了两下门便开了,谢竟向前跌撞两步,被萧遥迎面扶住,叫道:“只有那两人与殿下!”
  萧遥瞬时会意,接过尚带血迹的飞光,把谢竟往停在道旁的马车上一推,自己打了个呼哨,立时从暗处闪出数人,想来是宣室的手下们,一言未发,跟着萧遥摸进宅子中去了。
  马车帘被掀开,坐在里面的是显见憔悴不堪的银绸。谢竟一愣:“你怎么跟来了?”
  “我放心不下世子,”银绸接过谢竟怀中的陆书青,定睛一看,忽惊叫道,“王妃受伤了?”
  痛楚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谢竟侧目瞟了一眼自己颈边,雪白的衣襟已然被浸红了一小片,但好在伤口不深,未至筋脉,只是那女孩的刃锋太利,拉了长长一道口子,瞧着触目惊心。
  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卸了力在银绸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捂在伤处先止住血:“不碍事,我回去自己包扎一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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