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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81)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但作为陆书青这样一个自幼循规蹈矩惯了的小孩,偶尔出格对他来说确实是充满了新鲜和乐趣。
  他还记得有一年除夕,天家上下被迫围在神龙殿守岁,远近宗亲全都在,里三层外三层,昏昏欲睡地听着司礼监拖长调子,念着那冗长乏味无休无止的祷文。他不敢放任眼皮子打架,抬袖遮掩着呵欠,坐在旁边的陆书宁因为太小,已然困得歪了脑袋。
  正在陆书青准备把她推醒时,他母亲忽然猫着腰灵巧地从大殿另一头绕到他们的座位后,挑眉向他狡黠地一笑,然后一手抱过陆书宁一手拉过他,把他们全都裹进他身上那厚实的大氅里藏起来,三人推推搡搡遮遮掩掩,一口气从人头攒动的宾客中钻了出去,成功逃出了神龙殿。
  他母亲躲在殿外柱子后无声地开颜大笑,从此夜以后,那样真心实意的畅快,陆书青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他们溜出宫城,母亲驾着猗云载着他两跑到南市街去,挑了个好位置看焰火,三人分吃一碗滚热的鸡汤小馄饨,为了御寒买针脚粗糙的虎头帽戴,到天明方尽兴而归。
  至于被他们遗忘在殿内、实在没法脱开身的他爹,据说好像是因为马没了车也不见了,最后只能走路回家去了,怪可怜的。
  这件事当然也引得朝内外纷纷诘责声,但那之后没几日先帝便骤然卧病,也就没人再有暇注意他们了。
  “好吧,”陆书宁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那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什么时候可以看见娘?”
  “你别着急,”陆书青倾身看了眼殿内,确认没有宫人注意到他们,便跳下坐榻,向陆书宁勾了勾手指,“跟我来。”
  他在宫中一直居住在鸣鸾殿的西配殿,也就是原本他姑姑的住处。陆令真及笄之后便按例搬去了含章殿独居,陆书宁这段日子是吴氏带着同卧,倒也不觉拥挤。
  陆书青把他妹妹引进平日读书的暖阁,掩上罩门,搬了个绣墩放到书橱旁,踩上去探着胳膊在柜顶摸索了半天,最后抓下一个积灰的卷轴来。
  “我去年夏天有一次在家无意找到几幅画,”他展开其中一卷给陆书宁看,“本以为是娘收藏的古人旧迹,我还纳闷怎么没放在他的书房里,后来看久了才发现,压根儿不是画。”
  那卷轴里是一幅墨梅,然而却是枯梅,只在中心偏上一点处画了一朵半开的花,树下还散着几个坛子,显然是他家的名酒梅山雪酿。陆书青用指尖虚虚描着梅枝,解释道:“这是一幅金陵水系图,浓墨画的是明河,淡墨画的是暗河。你看西边这根粗枝,这是长江,中间略细的是秦淮的主干,这几条小的是护城河。”
  陆书宁对金陵没什么概念,听得一头雾水,陆书青似乎也没真指望她能明白,只是继续道:“这朵花的位置是两条暗河交汇处,我专门出宫去实地查过,两条河分别流经咱们家和外祖家,而这个交汇点几乎正在两宅间的半程处。”
  “所以呢?”陆书宁催促。
  “娘现在住在外祖家。”陆书青下结论,“这个地方很可能有什么暗室,连通王府和外祖家。只要我们有机会能出宫,能回家,说不定就能找到通往暗室的入口,就可以悄悄去见娘。”
  陆书宁立时蔫了:“说了半天,还是得出宫。”
  陆书青拍拍她:“所以不要急,不要露声色,总有机会的。反正娘现在回到了京城,便再不会轻易走了。”
  是夜,含章殿外,永巷拐角处,一高一低两个影子相对而立,陆令从轻声问:“老的小的都睡了?”
  陆令真点点头:“我在鸣鸾殿盯到熄了灯才回来的。你见过嫂嫂过来?”
  陆令从道:“没有,他忙着整顿新营,近日都直接住在幕府山了。”
  陆令真咋舌:“那可是八千人马,前身还在你麾下,如今你跟他在明处撕破了脸,还能轻易服他管教?”
  “自然不服,尤其前些日子在雍州他还跟军中不少人称兄道弟的,这一下翻了脸,我听说闹得厉害。”
  “那你不插手?”
  “我在这件事上不能露面,否则他没法服众。这八千人派用场的时候,还不一定到我们光明正大联手的时机,所以调兵权、统兵权全都牢牢攥在他手上,是最保险的。”
  陆令真叹了口气:“也罢,说正事,今年春猎的时间定下了,三月廿五,陛下的意思……是要将两个孩子一起带着。”
  陆令从眯了眯眼:“青儿倒也罢了,宁宁骑都勉强,射更一窍不通,跟去做什么?”
  “不论如何,到时我肯定贴身照顾着,你记得见了嫂嫂问一句有什么要留神的,他最细心,也许明白陛下用意。”
  陆令真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上夜巡卫的脚步声,两人换了个眼神同时闪身,须臾已各自隐入夜色中离去。
  现实


第48章 十一.二
  谢竟找到机会单独与张太傅相见,已是他回京快一月之后了。
  据陆令从所言,张延从先帝驾崩、谢家遇祸之后便不怎么再活跃于朝堂中,除了继续教导陆书青之外,只偶尔与一些同侪或者后辈诗文唱酬,政事是一句不问了。大约一面是因谢家遭际唏嘘,芝焚蕙叹;另一面,一朝天子一朝臣,以他的性子既争不过王俶一党也不屑争,索性就急流勇退了。
  张延于谢竟有提携的恩情,谢竟一直是张口闭口“老师”叫着,但说实话,作为昭王妃生活于京城的那十年里,他在张太傅面前充当的一直是个陪老人赏玩些闲趣、消磨案牍劳形的角色,而谈不上太多仕途或官场中的交集。真要论起师徒情分、教学相长,他是不如陆书青跟张延亲近的。
  所以当谢竟遇见张延时,并没有太过惊讶于在对方身边看到陆书青。
  他们偶遇的场合颇为尴尬,是宫内收藏典策法书之处,袭古称命名为“兰台”,白日常常有各司官员汇集此处,埋首纸堆按章拟事,总之就是人头攒动,多小的官都有,多大的官也都有。谢竟来是为查找一些旧制和先例,以便将如今归在他手中的八千虎师余部重新编整。
  本来他一个人走进兰台就足够吸引目光了,而张延与陆书青又一边交谈一边从书架深处走出来,众目睽睽狭路相逢,这下子所有的眼神都刷了胶一样粘到了三人身上。
  毕竟城门外昭王世子“大义灭亲”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谁能不期待看这一出两母子三师徒打照面的好戏。
  而且最让人咋舌的是谢竟与陆书青容貌实在肖似,虽然一个是少年过一点的长相,一个是少年差一点的长相,但当那两双杏核形的圆眼睛望着彼此时,连疏离的神态都如出一辙。
  室内死寂一片,良久,做儿子的才悠悠唤了一声:“谢世叔。”
  躲在近旁的小吏悄悄把自己惊掉的下巴按回去,本以为陆书青会视而不见直接离开,若再刻薄些,停下来叫一声“谢大人”也顶天了。谁承想人家开口就是“世叔”这样一个微妙之极的称呼,调侃地客气着,却又不动声色地暗示着那一点血缘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半晌,做母亲的倾身礼道:“微臣谢竟,参见世子殿下。”
  围观众人恍然回神,意识到陆书青才是这满屋人里身份最显贵的,室内顿时此起彼伏传来请安之声。谢竟却没有等陆书青再说话,也没有看向一边欲言又止的张延,只是垂下左臂,貌似整理衣饰的同时,闲闲拨弄了一下系在腰间的环佩,发出有节奏的两声脆响,然后迈步继续向内室走去。
  半个时辰后,内监换值的间隙,谢竟在兰台南边的偏署内等到了独自前来的张延。
  他迎上去要跪:“老师!”
  张延立刻握住他两臂止住了他的动作:“不必虚礼。”
  谢竟往他身后来处望了一眼,轻道:“青儿没和您一起?”
  “方才一出兰台便被临海殿的人截下了,说是太后请世子过去叙话,我便只能以叮嘱学业为由,与他多说了一句。他告诉我,你最后那两下的意思是‘南’,我觑着换值无人,才悄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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