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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67)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谢竟闻言,道:“我昨日既已与王相开诚布公,便是真心实意想背靠王家这棵树乘凉,必不会做三姓家奴。”
  “我自是信的,可父亲未必全信,总归是有件什么事,能将谢大人拴在相府,三不五时常常来走动着,就再好不过了。”
  谢竟微不可察地一皱眉,口中调笑道:“王相该不是想招我为婿罢,哪位小姐嫁我这么个生养过两回的人,心里不该膈应得慌?”
  崔淑世也一哂:“这倒不是,但谢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世子昨日在城外那番话我略有耳闻,谢大人倘若看不开,只当从没生过便是了。”
  她与谢竟对望片刻,回到刚才的话题:“此事说来也不难,只须谢大人时时处处,随身携带一件东西即可。”
  谢竟:“什么东西?”
  崔淑世却没立刻回答,只是定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忽启唇,无声做了一个口型:不要反抗。
  随即她转过脸去,朝着室外道:“进来罢。”
  鱼贯而入的全都是穿一样衣裳的相府下人,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彼此交流全部都用手势。为首的婢女捧着个乌黑的木盒,递到崔淑世面前,余下几人只是悄无声息地在谢竟身后站定,不似是有意截断他的去路,反而像在严阵以待地准备着什么。
  崔淑世并不多作解释,只道:“谢大人当作寻常诊脉就好。”
  语罢她打开木盒,当真取出个类似于脉枕的垫子,请谢竟将右臂的衣袖推到肘弯去,手心朝上,腕子搁在垫上。
  谢竟不知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夫人,授受不亲。”
  崔淑世平声道:“我亲自动手,谢大人可少吃些苦头。换哑侍们来,”她不耐地扫了一眼谢竟身后的下人,“后果自负。”
  谢竟想起她方才那个口型,不再出声,须臾后眼前被蒙上绸带,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又过片刻,他感觉到脉门处一阵凉意,身体不受控一个激灵,随之而来是尖锐细小的刺痛,触觉很明确地在告诉他,那是一根针。
  针全长将近三寸,谢竟仅能凭借身体的痛觉来感知它一点点完全没入他的皮肤,平躺在了薄薄的一层肌肉表面之下,但那种锐利的顶端划破血肉的疼尚还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
  紧接着,一块冰冷的石头轻轻压上他的手腕,贴着皮下那根针,开始挪移。谢竟立刻意识到那并不是普通的绣花针或者毫针,而是一根磁针,能跟着这块磁石的指引,在他小臂的皮肤内缓缓移动。
  下一刻钻心的剧痛骤然在他整个右半边身子的各处炸开,磁针的尾端串了一条极细的丝线,随针的深入被牵进他的体内,就像是顷刻间灼烧起他的血液,筋被抽断了般完全失却知觉。
  谢竟浑身抖如筛糠,两手剧烈地战栗,嘴唇几乎是瞬间被咬出鲜血。身后哑侍们及时挟制住他的颈肩和臂膀,才使他不致因无力支撑而歪到地上去。
  丝线入体的痛是钝而漫长的,以毫厘为计缓慢而耐心,一点一点万蚁噬骨,如在凌迟着他的小臂。
  那不是一条平平无奇的丝线能掀起的折磨,谢竟狼狈不堪地被按在桌旁,汗将后背全部浸透,他到最后已经完全没有了计数和思考的能力,根本不知道磁针是什么时候穿过了他的整截小臂再次被取出来,仅将丝线留在了皮肉之中。
  但当绸带被取下之后,崔淑世轻轻拂开手,落入谢竟眼中的仍然是完美无瑕的雪肤,与寻常一般无异,只脉门与肘窝两处留下针尖出入的孔痕,提醒着他蚀骨之痛的余味不是幻觉。
  他怔怔望着自己的右臂良久,急促地呼吸几下,才发觉舌苔腥甜,满口都是血。
  “毒?”谢竟几近虚脱般吐出一个字,眼底赤红。
  “不如说是药,”崔淑世收了木盒,递还给婢女,轻描淡写道:“谢大人只带着这根丝线便是,每月今日——初七,来相府换一次,想活命的话。”
  “放心罢,”她站起身来,左手不经意抹了一下右腕的银镯,袖管便卷起一段,脉门处一粒新留的红针孔恰恰被送到谢竟眼前,“就算年头久了,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谢竟一滞,对上她的目光,半晌,才喘息不稳道:“如此诚意,王相可也满意了?”
  崔淑世淡笑,不答,只对哑侍吩咐道“伺候谢大人更衣、整理仪容罢”,便抬步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走出相府的光禄大夫已是一身华服,色如沉潭目下无尘,径直踏上了等候多时的马车。
  谢竟在无人时定下神来细想,大约那丝线浸过的某种“药”与血液一碰便会发生变化,但有时限,此刻忽略若有若无的麻木,他已然感觉不到十分清晰的疼痛。
  除了入体的全过程,只要一个月去换一次,余下时间中这条丝线并不会打扰他。
  崔淑世身上也有……且按她最后的意思,不知从多少年前开始,这根丝线也埋在了她的小臂中,每个月也要如他今日这样,重受一回折磨。
  但是王家为什么以此来牵制她?是因为她太尉府的出身?王家别的女眷有没有?
  谢竟自知此时周身的破绽太多了,没法在陆令从面前完美地伪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可这条丝线的存在绝不能让陆令从知晓。
  但他还是去了暗室。无故爽约只会让陆令从更加倍地担心和忧虑,保不齐会亲自找到乌衣巷来。
  谢竟看到陆令从头一件事是先两步上前去抱住对方,什么也不说在他怀里靠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陆令从措手不及问他怎么了,他便简短道,相府碰上了崔夫人。
  陆令从的注意果然顺理成章被吸引过去,无暇再细问谢竟在相府中究竟做了什么。
  他拍着谢竟的后背:“你不至于这一口老醋也要呷吧,我又从来没和她有过什么。”
  “没有,”谢竟闷声道,“我今日才知道,阿篁,她那个小闺女,不在了?”
  陆令从默然半晌,点点头:“前年的事,王家只说是病故,根底我也不清楚。可惜了,还不及青儿大。”
  他见谢竟不动也不说话,以为他是物伤其类,便低声宽慰道:“我们的孩子不会的。”
  谢竟停一会儿,又道:“你记得吧,我告诉过你的,阿篁有一回对我说,我要是她母亲就好了。”
  陆令从其实是不太记得了,毕竟一年到头王府花园中的宾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老少男女,他也没法每一人、每一宴都记得清楚。
  谢竟补充:“你说想得挺美,你才不会把我让给王奚。”
  陆令从立刻道:“想起来了。”
  谢竟便续道:“其实那日她还告诉我,说崔夫人恨她。”
  陆令从没什么特别反应,谢竟拉开距离抬眸望他,他只道:“可以想见,崔氏日子难捱,郁郁无人排解,只能付诸子女之身。”
  谢竟的眉尖揉起来:“无论如何幼女无辜,一个母亲为什么会恨自己的亲生骨肉?”
  陆令从忽笑了:“我算知道王俶究竟为何不信你能狠下心对孩子动手。你对他说那些绝情绝义的话,他若也问这个问题,你可一辈子别指望他信你了。”
  “这是两码事,”谢竟摇头,“我以为崔夫人该会很明白,这件事怨不得她女儿,也牵连不到她女儿。”
  陆令从顺了顺他的发梢道:“你做母亲做得像圣人,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你这样。你一向是拿最严苛的标准待自己,自以为是及格,殊不知是极致了。况且真换成你处在她的位子上,你也未必是现在的你自己。”
  谢竟不得不承认陆令从说的是对的。尽管主观上并不愿意,他到底没能逃避过成亲前那一点惴惴不安的念头——他是否偷偷撬走了别人的好运气,造化无常把陆令从和他的孩子送到他身边,是否在同时,便也一定要从他身边夺走一些人才算不悖天道?
  世间完满,没有让他一个人尽占了去的道理。
  “我可能就是想他们两想得太多了,一下子知道了阿篁的事,难免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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