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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146)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谢竟顿了一下:“你要听实话?”
  陆令从疑道:“这有什么虚的实的?听实话。”
  “实话就是,其实我一直觉得,若我早早与你相识,倒未必真会有今日的缘分。”
  见陆令从惑然望着他,谢竟解释道:“你虽然身份特殊,交游却广布各层各行,但你知道我的,我甚至不很擅长在同僚同年之间周旋,就算真是自幼在京城长大,就算谢家还是无可避免会与你产生交集,但我这个人,恐怕与昭王殿下也就是顶天了点头之交。”
  陆令从扬起眉,指一指他腿间的精斑:“……点头之交?”
  谢竟拿绸巾甩他:“我和你说正经的呢!我自己不善交际,不会笼络人心,恐怕你认识我也会觉得我无趣。”
  他仿佛也一早在心里琢磨过这件事,此时云雨方收,神思倦怠,不留意也就顺口说漏了嘴。
  “我若不是昭王妃,也就不会去教二殿下。也许我会在翰林院熬很多年——父兄是必定要避嫌,不可能开后门提携我的,所以大概也会外放出京,从县令州官一点点做起。即便我真有那个心气往上爬,等爬到能入你眼中的时候,指不定都一把年纪了。”
  陆令从听罢默然些时,劈手夺过帕子丢到一旁,一伸臂直接握着腰把谢竟抱到了身前,两人赤裸肌肤、亲密无间地贴着:“什么叫‘能入我眼中’?你做三元榜首的时候就已经在我眼中了。”


第87章 二十.四
  从谢家宅邸西南边角门出去,沿着垄道走上一截,有条田间的清溪,刚没到人腰,远近农人取水都在此处。谢竟这些天在正厅与族人一项项清点祖产,陆令从就到处转悠,宅中的文玩奇珍一点不比乌衣巷里的少,他畅通无阻地赏过一圈,无事可做,便一早心痒盯上了那条溪涧。但毕竟还有个陆书青在,不经过谢竟首肯他也不敢贸然带他玩水。
  回到院中,下人正满屋找他,给他递上个条子,说是谢竟嘱咐“务必交到殿下手上”。
  陆令从心里咯噔一声,想是不是分财不均或者受了欺侮找他当外援,转念又觉得谢家族人不论从仕从农、富裕与否,都各得其所,好像也做不出为争产分家大打出手的事情。
  结果匆匆展开字条一看,发现谢竟写的是:“晚上想吃碎金饭。”
  下人还替他着急,问:“要紧么?”
  陆令从沉默:“……不要紧。厨房在哪?”
  陆书青虽然不至于要人追在屁股后面喂,但他习惯细嚼慢咽,磨磨叽叽,吃着吃着总走神,傍晚谢竟回房的时候他还坐在门槛上,端着个小碗把饭往嘴里扒。
  谢竟问他:“你怎么坐在这里?”
  “外面阿公阿婆都这么吃。”
  “哪个外面?”
  陆书青把手高高举起来,在空中抡了一大圈,指向西南边:“那——外面。”
  谢竟不明所以,迈进房中,陆令从答道:“他看见乡野人家直接坐在田垄里吃,学来的。”
  桌上摆着已经为他准备好的晚膳,还阵阵冒着食粮香气与热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碎金饭说白了就是蛋炒饭,在陆令从的食单中属于最不耗费力气、也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那一类,他自己不爱做,但全府上下都爱吃,每次小厮侍女们都眼巴巴等在花厅外,只等三位主子盛过饭便一哄而上瓜分掉。
  不同于外头酒楼常见的、将鸡蛋炒成块状的“碎金”模样,陆令从习惯将蛋打散些,金色的蛋液匀匀在饭粒上裹一层,像春日鲜嫩娇小的黄花,自家做饭又舍得放料,大方地撒满豌豆与虾仁丁。因为口味稍淡,所以谢竟一般会舀一小勺辣子,搁在碗的一角拌着吃。
  他也是一整日忙起来饿得狠了,吃完半碗才空出嘴来跟陆令从说话:“治大国如烹小鲜,小鲜又最难烹,你能把炒饭做成这样子,在我心里已经是千古明君了。”
  陆令从失语,但没有一个厨子会嫌弃食客的夸奖,谢竟爱吃他到底还是高兴,凑到旁边看了他一会儿,忽问:“你晚些还有事没有?”
  见他摇摇头,陆令从便道:“我们去外面那溪里凫水罢。”
  谢竟想了半天才记起他说的到底是哪条溪,他幼年淘气,与族中兄弟在里面抓鱼,被塾师逮住教训过,后来便不怎么再去了。
  说起凫水,谢竟不是在河湖纵横的江淮长大,水性一般,在金陵又实在少有机会。王府内的浅池和后湖就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长江滩险水急不够安全,秦淮河倒是合适,但坏就坏在太过热闹繁华,要让全城人都看见昭王殿下光着膀子教世子游泳,那明天他们就得进宫领罚去。
  谢竟看到陆令从眸光亮闪闪的,显然是难得脱离拘束,起了玩心,何况天气也确实炎热,更没有拂了他兴致的道理。
  “但是青儿也不能在水里呆太久,我还是怕他着凉。”
  陆令从自然满口答应:“我晓得轻重。真真可是我一手拉扯大的,这些事你还不信我?”
  他们两个这厢议定,谢竟唤仆从来收拾碗筷,转脸往门口一看,陆书青还没吃完。
  北方夏日天黑得更晚,三人又闲话几句,消了半晌食,挪步往后院走时,天际还剩下一点朦胧浓稠的藏青。
  谢竟在田垄上守着他们带来的两盏灯笼,为陆令从照明。陆书青是一点水都不会,好在并不害怕,小小身躯能被陆令从一掌托起来,另一手则在旁边护着,教他从闭气练起。
  但是陆书青对此的兴趣有限,显然对用狗刨式把水花拍得飞溅更热衷。陆令从提着他与他互泼一阵,很快殃及谢竟的裤脚,惹得谢竟把灯丢在原处跳开三丈远,警告道:“我今日是没下水罢了,有本事下次回家里汤泉池子再战,不泼得你们爷儿俩告饶我跟你们姓。”
  水中两人并不认他外强中干的战书,陆书青像猴子一般攀上父亲的后颈,被他扛到肩上,兴奋地叫喊着。陆令从几步冲出了溪,飞快追上四处逃窜的谢竟,但因为赤脚不便被绊了一下,时间仅够护好陆书青,他自己便只能连带着谢竟一起在岸边摔成一团,湿淋淋的水珠沾了人满身。
  谢竟喘着气阴森森道:“你最好在三下之内从我身上起来,否则明早陈郡就得传出一件昭王妃辣手弑夫的惊天血案,三,二,一,一,一……”
  “一”数了有十几声,陆令从只是一动不动,到最后数得谢竟自己也忍不住破功,笑骂道:“把青儿松开,别给压着了!”
  三人各自分开,陆书青肌肤娇嫩,怕碎石沙土划破他,便被陆令从直接拎到了谢竟身上趴着。没了遮挡,仰面躺在地上,谢竟这才注意到眼前景色,连忙推推陆书青:“快抬头看!”
  白日晴好无云,这时候夜色彻底压下来,满天繁星都现了形,壮丽绚烂的银汉从东北方流淌向大地,犹如黄河水自九霄来,滔滔不竭,万古同辉。
  谢竟最初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金陵能看到的星子并不比这里少,落在人眼底却全然不同。直到听到身旁陆令从像头一回见般轻轻惊叹了一声,才倏然恍悟:不同的并非星斗而是天幕,京城的天犹如棋盘般被分割成了一个又一个四方形,而陈郡的夜空则如此辽阔旷远,吐纳万物——这是他所念念不忘、梦醒萦回的故里长天。
  回程时谢竟与陆令从并肩在前面走着,穿过田埂,草间升起点点轻盈明亮的萤火虫,渐渐铺就成一条流动着雪色光芒的夜归路。陆书青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谢竟下意识把手伸到身后要牵他,陆书青便小小地跳了一下赶上去,踩住了父母的影子。
  皇帝给他们定下的归期虽然是中秋之前,但才刚过七月便来了旨意催促。天家的父子到底难做,放在眼前怕捧得太高,不在眼前又怕控制不住。
  陆书青才和族中的孩子们混熟,谢竟亦想多过几天这种不用时不时进宫应卯的日子。其实没有人想要这么快回去,但君命悬在头顶,心里终究不自在,最后还是把回程定在了七月十六,缘因不想错过中元节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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