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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14)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谢竟没动唤,陆令从又道:“不脱我亲自上手了。”
  陆令从握住他的脚腕时,谢竟条件反射地蜷了一下脚趾。他脚背很高,雪白的肤色遮掩着蜿蜒青筋。但是陆令从的手并未在那片细嫩的区域逡巡太久,指腹有力地在关节处按了按,随即就松开了。
  “扭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药酒纱布早送了来,陆令从动作熟练地处理了自己额角的伤,随即脱了上身的衣裳,蹬了两只鞋边往泉水里钻边道:“一冷一热易受风,下去暖暖。”
  外间人影憧憧,有丫鬟搁下碗勺,隔着屏风细声道:“殿下,姜汤得了。”
  陆令从应声:“你们都去歇下罢。”
  丫鬟自去不提,陆令从在泉中回头,透过朦胧雾水看了看谢竟,扬扬下巴示意姜汤的方向。
  谢竟并未立刻应答,望着升腾热气枯坐了半晌,估摸着汤晾到不烫嘴的时候,才起身离榻,单脚跳到屏风那边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灯火矇昧昏沉,把谢竟投射成屏风上的一个剪影。他搁下碗,直起身来除了外衫,抬起瘦削修长的小臂慢条斯理散了长发,然后一步一顿地挪到池边,缓缓下水,后背紧贴池壁,将脖颈一下全部埋入水中。
  谢竟潮漉漉的手抹了把脸,连带着沾湿了鬓角发丝,抬眼看到水汽缭绕的那一端,陆令从大半个上身都露在外面,肌肉线条流畅如铸,不过分健壮却挺拔有力。
  他眯了眯眼,移开了目光,陆令从却忽然开了口:“方才唐突了,那些人——”
  谢竟没让他解释下去:“殿下信不过我,便无须向我多言。”
  他冷静地抬眸望了望陆令从,“今日之事,我不会对第三人提起。”
  陆令从看着他那副极其识趣的神情,一时语塞,半晌才喟叹道:“我信得过你。”
  准确地说,是信得过谢家。数年前何诰左迁外调,临行前曾私下对当时尚未封王的陆令从说过,倘若将来临事,当朝文武之中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谢翊就在“可信”之列——何诰的原话是“谢大人秉直耿介,可堪倚重”。
  谢竟闻言微讶,定定地打量了一番陆令从。
  尽管是倒霉才被卷入今夜这场变故,但是谢竟听着刚才在他们头顶那两个刺客的对话,可以推测出对方是预谋好了有备而来。这个节骨眼儿上,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对方为什么非要置陆令从于死地。
  而连谢竟亦能想明白,当事人陆令从又何尝不能?
  既然想明白了还会说出“信得过”这种听来几乎可笑的话,是明晃晃地传达了他的真实意图:从前或许是信不过,往后希望能信得过——
  昭王不得不认命地服从了这桩阴差阳错的婚事,并且索性将错就错,对他谢家起了拉拢之心。
  他试探地开口回应道:“既信得过,那殿下先交个底?”
  陆令从斟酌片刻,言简意赅道:“我是追着一匹野鹿入林的,林中应该早有埋伏。”
  “殿下喜欢打猎?”
  “算不上喜欢,只是很久没碰,有些心痒。”
  “多久没碰?”
  “三四年罢,半月前父皇提起今年秋狝,我还说过想要随行——”
  陆令从话到这里蓦地住口,抬眸愕然望着谢竟,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谢竟面无表情,直击重点地问:“当时御前有什么人?”
  陆令从闭了闭眼,事无巨细地将那日入宫面圣的全部细节回忆了一遍,最后缓缓开口:“除了父皇,只有两个内监。”
  谢竟追问:“没有旁人了?”
  陆令从笃定道:“没有。”
  谢竟沉默了片刻,不疾不徐地开口分析道:“那片林子临官道,常理不会有野鹿——鹿和人是共谋。他们这是拿准了殿下的‘一时心痒’。所以殿下若十二分笃定当日御前再无外人,那么……”
  话没有说下去,可陆令从却已经明了他的意思,到底是那两个内监中的谁做了隔墙耳,还是——
  分明是仲夏夜里,一阵刺骨寒意却顺着陆令从的脊梁直窜头顶,瞬间蔓延过四肢百骸。


第9章 二.四
  谢竟借着月光兜了一捧温泉水,抬臂任水流如丝般从指缝间细细落下来,淌到颈肩与锁骨。
  “且不论到底是隔墙有耳还是旁的什么,殿下毕竟是殿下,想要什么时候出城想要出城去什么地方,还不是全凭您一句话?纵那人知道殿下心痒放只鹿入林作饵,却正凑上您在府里睡觉的时辰,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令从的喉咙紧了紧,不知是不是泉水太热蒸得发干。
  他从方才片刻的愣怔中回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缓缓道:
  “从我在父皇面前表现出想打猎的意思,到今天这一出,半月十五天。而我定下这趟出城到禁军靶场的行程,是三日前。”
  “这个人能在短短三日内部署出那么多训练有素的刺客,对我何时出城、出城走哪条道、在靶场待多久、何时回城、回城走哪条道一清二楚,甚至连我临时起意的晚归落单都了如指掌,”他低低一哂,开了个玩笑,“状元郎来日过了门,怕也做不到这个份儿上罢。”
  谢竟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淡淡地补充:“同时他还得确定,与你同行的人里不会有第二个像你一样没有门禁,可以随心所欲游荡到三更半夜的人。”
  陆令从闻言略有不满:“你这就血口喷人了啊,什么叫游荡到三更半夜,说得好像我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似的。”
  谢竟无所谓地耸耸肩:“这话现在说早了,殿下留着来日我过了门再说罢。”
  陆令从看他那副促狭样子不爽,伸手往他的方向撩了些水花,谢竟立时闭紧了眼睛往一侧躲,但一边鬓角还是湿了个透,碎发黏在耳畔,他也顾不得仪容,当即反手捧水攻其不备,陆令从显然没想到他会幼稚地回击,被勾了胜欲,两人孩子似地互相泼了几个回合。
  “听说你如今日日去临海殿昼讲,”陆令从在水声中叫,“你不会对着母后也是这么一副欠揍的声气吧!”
  谢竟嗤笑一声:“皇后揍我是天恩浩荡,你揍我那便是悖逆圣旨苛待发妻,到时候纵是我要退婚,陛下怕也得答应。”
  陆令从闻言动作僵了一下,谢竟看他眼角的笑意渐渐淡了,兀立在那里仿佛真的在思考揍他一顿然后成功退婚的可行性。
  但沉默半晌,陆令从却只是道:“令章年幼性懦,母后望子成龙,在功课上催得他极紧。你若是有机会便在其中斡旋一二,别待他太苛刻了。”
  谢竟没料到他最后说出了一番这样的话,有心多问,但毕竟不清楚这对相差十一岁的异母兄弟关系究竟如何,便咽了疑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陆令从这才正色,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当日与我同行有三人,别部司马郑骁的内弟李岐,先司隶校尉林峙之子林桢,还有一个,”他顿了顿,“是入京述职的梁州太守许弈的门客,姓甚名谁我不晓得。”
  “不晓得?”谢竟奇道。
  陆令从似乎有点不耐烦这个关键性问题,皱眉道:“乌泱泱一群人整日凑在王府里盼着讨个好儿,我怎么认识谁是谁!”
  谢竟了然,看来这许弈的门客也是在金陵公子哥儿的两党之争中拥护“土著派”的一员。
  “林桢与我拜过一个师父,有同门之谊;李岐更别提,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陆令从解释着,言下之意是要撇清这两人的干系。
  谢竟扬眉:“殿下这么快便下定论,是否有先入为主之嫌?”
  他以为凭陆令从那狼一样的直觉会“宁可信其有”。
  “不是先入为主。”陆令从却摇了摇头。
  “居上位者是该不偏听不轻信,但是有些人,”那一瞬陆令从眉宇间少年气收敛起来,不自知地漏出几分属于昭王的肃然,“可责其不勇,不可疑其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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