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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24)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徐甲没敢把话讲完,昭王吩咐此事时还多说了一句,王妃规矩严,水千万要洁净,也要够热。
  谢竟哭笑不得,想说用不着,但徐甲比他弟弟也自在不了太多,含糊着就匆匆下去了。
  徐甲从前没留意过太守府这个“账房”,仅凭弟弟一番描述很难想象,又听陆令从那样嘱咐,只觉得平日大马金刀的殿下竟也颇有些惧内,便也对谢竟生出几分惶恐。
  直到刚刚照过面儿,才发现一直活在口耳相传中的王妃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不端架子说话也带笑,看起来倒比殿下更和气。
  谢竟漫无目的地在帐中绕了好几圈,分别盯着桌案、沙盘和挂在墙上的舆图看了许久,什么也没动,只是后知后觉炭火旺起来身上有些热,便脱了那件大氅叠放起来,自己走到榻边坐了下来。
  从前昭王府里是不许穿着外衣上床的,陆令从习武不拘小节,衣角难免沾灰,被谢竟耳提面命了好久才终于投降。
  这样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沿,两手搭着褥子的边缘,眼睛放空盯着地面的某一片,有些茫然地等一个人,让谢竟想起他和陆令从成亲那夜的光景。
  那时候满室满堂的红,灯影也红烛影也红,焰心一跃一闪,摇成一片。谢竟等得无聊,便去数绣在喜帐上的织金石榴树梢头有多少朵花。
  一晃十三年过去,多少还是有点区别的——他现在至少知道这个人愿意被他等。
  帐外传来一阵动静,随即是徐甲的声音,请示能否进来。他们兄弟两个搬了盛满热水的浴盆与围屏进来,手脚利落到谢竟有些不好意思,几下安顿妥当,向他道:“殿下传话说他还有些军务,请王妃早些盥洗歇下。”
  谢竟一天之内第二次道:“辛苦了。”
  徐甲徐乙便也略窘地离开。
  谢竟知道陆令从不会跟他白客气,说有事就是真有事,说让他先睡也是真让他先睡,望了望那升腾着蒸气的浴盆,还是走了过去,宽了衣带,将长发搭在外面,身子全部浸入了热水中。
  是有些烫,但捱过了最初一阵便是说不出的舒服松快,谢竟的确有很长时间没这么全心全意、安安生生地沐浴了,他闭眼长舒了一口气,用手背将鼻尖蹭得有些濡湿,心里还是十分感激陆令从给他破这个例搞这个特殊的。
  半日的马上劳顿对他来说其实有些过度,谢竟本来只想闭目养神一阵,但养着养着便有些困倦,浅眠了不知多久头脑被水汽烘得有些发昏,忽听到围屏外有脚步声,随即熟悉的嗓音便响起:
  “不在床上,还洗着吗……”陆令从像敲门一般叩了叩木制围屏,“人呢?”
  谢竟回了半晌神,才沙哑着慢吞吞应了一句:“在。”
  陆令从却没进来,似乎是往另一边走了两步,忽“嘶”了一声,自嘲般道:“前几日走得匆忙没留心,这案头真够乱的。”
  然后他扬声向谢竟调侃道:“看笑话了吧,没了你是不行。还得劳烦爱妃大发慈悲帮我拾掇一下。”
  谢竟低低地答了一声,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仅仅表示听到了的回应。他动了动维持一个姿势过久的身体,感受到水波流动间已经是半温不热,距他盹着确实过了不短时间,才问:“你不进来么,水要凉了。”
  语罢他觉出一丝可疑,质问:“你不会平日都洗冷水澡吧?”
  陆令从笑道:“不至于,数九寒天的,冷暖我总知道。你先出来,我再进去。”
  谢竟侧眼瞧了瞧这个浴盆,确实比不得王府的宽敞,同时容纳两个人显然会有些拥挤,便颇恋恋不舍地出了水,擦干身子,披上寝衣转出围屏来,十分自然而然地走到陆令从面前,把他双臂抬起来,理所应当地为他解着衣襟的带子。
  昭王府没有下人服侍更衣的规矩,反正昭王殿下有手有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穿,只有少数王妃心情不错的时候才会屈尊动手,亲自伺候他换衣裳。
  陆令从看着谢竟的动作有些惊讶,仿佛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由得他摆布,一件件脱到剩下贴身的单衣,却倏然往后退了半步,止住了谢竟落在最后一个结上的手指。
  谢竟一开始没留意到他的异样,直到这后退的半步才愣住了,皱着眉抬起头来和他对视,显然完全不明白陆令从在局促什么。
  “我过去了。”陆令从没作解释,却有些张皇地想绕过他往围屏后面走。
  谢竟错愕地瞪着他的背影,无数次肌肤相亲鱼水交融,两人对彼此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比对方要更加了解,昨夜在太守府,上一回在厢房,情到浓时裤子该脱也脱了,怎么此时倒如黄花姑娘一般为脱一件里衣而忸怩?
  想到重逢以来的情事谢竟忽觉出一点不对劲——虽说没有做到底,但在昨晚那种情况下,他褪尽了衣衫坦诚相见,陆令从亦是汗水淋漓,却也始终没有脱掉上衣。
  谢竟开口冷了声气:“陆子奉。”
  陆令从不停步。
  只听身后幽幽传来:“不脱等下就别上榻,你有本事一辈子不脱。”
  围屏内侧的影子停驻了半晌,陆令从终是转身走出来,有些无奈道:“你不会想看到的。”
  谢竟不为所动,只是直直望着他,心中其实隐约有了揣测,却不敢坐实。
  陆令从与他对视良久,心知这一回没法避过,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声,背转身去,缓缓解开衣带脱下了里衣,结实流畅的颈肩线条和肌肉一寸一寸露出来,等到那个劲瘦精悍的背脊完全展现在谢竟眼前时,他已然定定怔在原处,连稍微用力呼吸都觉得肺腔刺得生疼。
  数道大小不一的伤疤遍布在陆令从的肩背上,旧的已经只剩浅淡红痕,新的尚还能看出周边淤青。最为狰狞可怖的一道则纵贯了他的左肩,斜劈过肩胛一直落在脊柱处才收梢,不似新伤,却能轻易窥见当日致命情形,显然是深可见骨。
  他没有转身到正面,但谢竟已经完全不忍再去看。
  陆令从听到身后没了动静,有些怜惜地苦笑道:“我说了你不会想看到的。”


第15章 四.一
  陆令章搁下笔,挪开墨玉镇纸,将临着《乙瑛碑》的生宣拾起来,吹了吹,递到在书案另一端下笔如飞的谢竟面前,道:“请皇嫂过目。”
  尽管尚未礼成,但谢竟已经彻底对这个称谓坦然接受。陆令章这一声不似萧遥的调侃,亦不似陆令真的娇憨,是在认认真真、恪守礼义地唤着一个不亲近却也不能算疏远的“家人”。
  谢竟放开手头誊写的旧籍,接过临帖仔细瞧了瞧,抬眼一笑,道:“折角圆和,最得神韵。二殿下这一向用功,果然见分晓。”
  陆令章和他侄儿谢浚一般年纪,性子却比后者沉静稳重太多,不论谢竟讲多讲少,皆是照单全收,让他习字便能屏息凝神,不声不响在案前坐足一个下午。
  谢竟记得陆令从那晚在汤山别业对他说起,这孩子年幼性懦,皇后又望子成龙,要他别催陆令章的功课太紧。
  他听进去了,但又不敢通融得太过明显,恐皇后知道了降责,便多开口与陆令章对答,少让他伏在书堆中咬文,半日下来说的话比平时三天加起来都多,也是口干舌燥。
  斜日西坠,红云烧檐,快到晚膳时分,昼讲早该结束了。谢竟见陆令章全神贯注便未打扰,此时抿下最后一口凉掉的碧螺春,起身揖道:“臣这便告退了,明日再来,二殿下好生歇息。”
  陆令章回一个恭谨的礼,四平八稳道:“我送皇嫂出去。”
  许是当真耽搁得久了,谢竟走出书房时正与从内殿过来的皇后王氏打了个照面儿。这些时日他虽然频繁出入临海殿,但却只在头一天匆匆见过她一面,十足十的中宫气度,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见了谢竟也并不闲话家常,更不拿他当未来的庶儿媳看,只平声道了一句“劳烦谢卿”,便施施然走了。
  但她对独子的学业确实上心,陆令章提起过,母后每日都会将他用过的纸张取来,仔细翻检一遍。
  谢竟屈膝,皇后立在原处,打量他一番,问“今日散学似乎更晏些”,却也并不抬手免礼,只让他跪着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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