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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2)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何诰虽然身在边陲,但也没少看过南来北往的商客卖的摹本,此时一见,当即大惊,忙召来管家询问,才知这出自太守府账房之手。
  那账房便是吴芷。他自称是江北人士,早年赴京求取功名未果,无亲无故只一个小女儿,本想回乡做个教书先生,却正遇上淮泗之乱,只得一路流亡至此。
  至于去瑕体,他说是当年在京里为了谋生,替人家作摹本练出的。
  何诰望着那近乎乱真的笔迹,叹道:“唉,倘非当年事,那一位又何至于——”
  话到嘴边终归没了下文。
  何诰又信口和吴芷聊了几句,发现他谈吐不俗,对时事——尤其是雍州战事颇有见地,便起了招贤纳士之心。
  问他的意思,这年轻人倒也很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不肯受禄,仍兼着账房的活计,唯一提出的要求便是请何诰准他自由出入太守府藏书阁。
  何诰自然答应,这年轻人果然也没有叫人失望,禀着用人不疑的原则,没再对他刨根问底。
  暮色四合,入夜寒意渐盛。
  谢竟踏进太守府后院厢房时,屋内已经烧上了炭火。陆书宁正坐在灯下,对着案几上一副残局发呆,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盈盈笑着,显然是在等待着母亲的夸奖。
  “今日手脚倒利落。”谢竟回身掩了门。
  时值冬至,又一年岁末。他那以前从未沾过阳春水的十指已生薄茧,而当日尚是稚龄幼女的陆书宁,竟也能轻车熟路地生火添炭了。
  雍州三载,委实是脱胎换骨。
  谢竟自己没什么,只是总觉得委屈了陆书宁——这个年纪,本该是娇养在昭王府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如今沦落北地边陲,全是托了她娘的“福”。
  不过陆书宁性子大约天生随那一位,烦心事甚少萦于胸怀,眼见这一副残局琢磨不下去,也不着恼,只消消停停将双手拢进袖中,惋惜道:“这局好刁钻,娘从哪本棋谱上寻来的?”
  谢竟烧上了滚茶,随口道:“你父兄手谈时我在旁边瞧着,闲极无聊记下来的。”
  陆书宁闻言一顿,仍面色如常道:“那依攻守之势,我猜哥哥必定执白子。”
  “自信些,不必猜。我是不是没有同你讲过,你父坊间诨名‘陆让白’。”
  陆书宁失笑出声,可随即唇边弧度便淡了几分:“我都没有同爹下过棋。”
  她重又埋首,去细看那满盘黑白纵横,低道:“哥哥竟能与爹爹弈至这般地步。也不晓得我能赢他几回合不能?”
  谢竟也望着那副他推演过千万遍、早已烂熟于心的残局:“怕是不太容易。”
  “娘也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只因你是我教出来的,”谢竟给她递去一个煨好的汤婆子,淡道,“而青儿是你爹教出来的。”
  北境边州,冬至城内会有夜市,正巧今年收成好,又不似往年有战事滋扰,夜市格外热闹些。只是天委实冷得紧,谢竟入冬时给陆书宁做的小氅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不过他没那许多闲钱再给自己做一件,只好仍穿着洗旧的衣袍。
  陆书宁自幼便生长在雍州,见惯的是塞上残阳和弓刀胡马,夜市这小打小闹的烟火气便足以吸引她的眼球。至于书上写的、话本里讲的、谢竟口中的江南——她的故土,陌上莺啼春风十里,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饺,小脸都被朦胧在了水汽之后。
  “金陵可有夜市?”
  “有。初一三五,通宵达旦。”
  “金陵可有灯火?”
  “有。年年元夜,灯市如昼。”
  “金陵可有羊肉汤饺?”
  坐在她对面的谢竟回神,皱眉望着陆书宁。小姑娘不解,边吃边瞪着眼等待他的回话。
  “有......吧?”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考虑一下,让那位殿下顺路把陆书宁带回京城见见世面。
  临街的窗边有些动静,想是虎师已到。扎营应是在城外,只有亲卫随昭王入城,可饶是如此,依旧熙熙攘攘拥满了雍州城这条并不太宽阔的主街,帅旗高扬,千余轻骑竟静似一人,马蹄声起落都无一丝杂音。
  连带着街边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噤了声,生怕叨扰了这犹如仪式般的行军,心中暗暗感叹,不愧是横扫八荒六合的昭王亲卫,有缘一睹,委实是开了眼。
  最难抑激动的只怕还是姑娘们。在威名远播四境之前,昭王从京城传到她们耳中的还是“艳名”。当年先帝在时,曾于金陵城西建了一座雕梁画栋的高楼,名曰“瑶台”,京中一干王孙贵胄、少年英俊们常在此宴饮交游,此中身份最煊赫、风姿最出挑的两位,则被时人并称为“瑶台双璧”。
  而“瑶台双璧”一文一武,其中“武”便是这位枪挑一十四州的昭王殿下,曾是多少京中千金的春闺梦里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地想坐上“昭王妃”那个位子。
  谁承想后来......后来不提也罢。
  此日双璧虽只得见一半,四舍五入,倒也算全了姑娘们的心愿。
  路旁茶堂二楼临街的窗边,谢竟撑着脸,百无聊赖地向外扫了一眼。
  亲卫中有些熟面孔,三载未见,倒令风沙蹉跎了不少。连当年他们那群混世魔王中最扶不上墙的李岐,如今都已官至副将,虽说面容还有些稚气,神色却肃然,走在前列。虎师被坚执锐军纪严明,听说他功不可没。
  而昭王殿下白马银枪,不疾不徐行在轻骑最前端。从二楼侧目看去,他老人家似乎心情不怎么样,完全瞧不出刚刚打了一场大捷。
  清减多了,谢竟暗道。
  五官轮廓愈加明晰,身形却更挺拔,果有“战神”之风。
  谢竟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寻那银甲红袍间的一抹玉色,视线留驻得久了些,才恍然醒神,告诉自己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已走出几十步的昭王忽然驻了马。
  身后上千亲卫几乎同时停下,不动如山,静待着主帅下达号令。
  陆令从却只是牵住缰绳,在马上微微侧过身去,回首,望着他刚刚经过的那一片酒旗错落的商户二楼,视线有些疑惑地停驻了半晌。
  他的手抚了抚左衽怀璧之处。没由来的,蓦地有一丝心悸。


第3章 一.二
  太守府的酒前后也就只温了一巡。
  北人此次吃了大亏,势必不肯善罢甘休,一两日之内只怕还有动作。何诰在筵席撤后又着人来请过一次,道昭王与副帅李将军等人就在府内安置,问“吴先生可愿往一见”,却仍被谢竟以“睡下了”婉拒。
  方才陌上匆匆一瞥,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陆令从并未看到谢竟,故此刻他也无心再去周旋——三年都已来过,日后横竖免不了一见,又何必急这一时。
  更何况,要是他去了,昭王亲卫直接黑压压拜倒一片,再把何老大人吓着,那就不好了。
  鼓声在五更未到时骤然响起,划破长夜惊落繁星满天。虽说没料到这些戎狄会这么快就上门讨打,但昭王毕竟是三巡酒后仍百步穿杨的海量,早在探子传回敌情时便提枪上马,引虎师儿郎出城迎战去了。
  一炷香后,未及束发的谢竟匆匆登上瞭台时,不得不感叹,无愧三年枕戈待旦,果真熬人。
  须知昔年昭王府内,“起床”是天字第一号的头等难事。孩子们年幼嗜睡倒也罢了,他们两个夜里贪欢久了醒时日上三竿,亦非罕事。
  何诰已在台上观望多时,此刻回身向谢竟道:“先遣便是漠北王帐下良将,我瞧着来者不善,恐还有援兵——殿下昨儿到底斩了哪一个,引得蛮子这样来寻仇?”
  谢竟前夜回太守府后,专程去清点了新入库的战利品,此刻略一沉吟,道:“鞍辔、甲胄都是上等,战马却精壮不足。且那刀刃口未开透——杀人不够多。应是漠北王的兄弟,平日里不怎么提刀的,看雍州好欺负想来捞一笔,不想正撞在昭王枪尖上。”
  也没有兵书上会讲这些漠北王廷底细,谢竟全是流落市井时从南北商队的闲谈里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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