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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170)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半晌唇分开,谢竟却依旧捧着陆令从的脸,近在咫尺地凝视着他,耳语道:
  “卿见此璧,有如见我。”
  说罢再不待陆令从回答,谢竟转身,寒声下令:“备车,送殿下入宫!”
  回忆


第101章 二四.二
  陆令从在入宫之前,一共做了三件事。
  其一,他命人到摘星楼送信,请萧遥派出宣室人手暗中埋伏于昭王府四周,保护陆书青和陆书宁。
  其二,他让周伯与银绸带着昭王府所有账簿田册地契,立刻前往吴家,在他舅父吴钦的帮助下连夜分割掉属于谢竟的那一部分,将这些年他送给谢竟的所有“真金白银”的东西——田产、钱庄、商行,城郊的别院、远在江南各地的园林——全都改到两个孩子名下。
  其三,他手书一封拜托李岐,整饬这一年多以来偷偷养在淮北的三千虎师人马,将他们带到金陵城外百里处挺屯驻,随时等候消息。
  最后他踏下王府马车,径直往神龙殿的方向去。
  钟兆就守在寝殿的门前,见到陆令从似乎并不意外,仿佛趁乱窃走装有玉玺的剑匣不是他所为,来向王府通风报信的人也不是他所遣。
  陆令从同样没有多说半个字,他在迈进寝殿的前一刻回过头,深深看了钟兆一眼。
  皇帝就寝的时辰早过了,但内室灯影幢幢,显然一早已经在等候着来人。陆令从撩袍跪在榻边,开门见山道:“父皇当日把蓝田玉传国玺交予昭王府保管,而王妃仗着身为青儿生母,欲替谢家牟权夺利,竟将玺印私藏到乌衣巷,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实属大逆不道!”
  帐帘被缓缓掀开,皇帝一半面容遮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只问:“是你的王妃做的么?”
  陆令从知道那之下的弦外音——弃王妃与谢家、保昭王府,这是你为皇位做的选择吗?
  他抬头,强行去捕捉皇帝的双眼,定住视线:“若父皇允准,儿臣可即刻下旨废置王妃,一切罪名,听凭父皇论处。”
  皇帝唤道:“钟兆,笔墨伺候。”
  殿门旋即就开了,钟兆捧着纸笔悄无声息走至陆令从身后,恭谨地为他铺排开。皇帝心平气和道:“凭朕论处?有丹书铁券在,朕不惩处他。”
  陆令从的笔锋微微一顿:“……父皇不治他的罪?”
  皇帝看他的目光几乎称得上“审视”,仿佛能将人从内到外剖开来,无处遁形。良久,他淡淡道:“他纵有千万般不是,到底还有诞育世子的功劳。毕竟十年夫妻,你又对他宠爱过甚,想为他留条活路也属寻常,朕没有不许的道理。”
  陆令从听这话的分量,皇帝竟是连“嫁祸”的本质都无意去掩盖,甚至于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真心废弃谢竟。
  “但是谢家……你不能再插手了。朕交了王俶去办,相府是局外人,裁夺起来也有个度。要避嫌,要在世人面前不偏私,你得准备着些。”
  陆令从缄口动笔,脑中盘算着相府为什么成了局外人?此事牵涉储位之争,而相府从来都在局内,从来都在风口浪尖,除非……除非这个争端即将告终,皇帝心中已然有了决断:相府出局了。
  出局了,自然不再利益相干,更重要的是也没有能力再凭借候选人身份翻起风浪,所以皇帝才会放任相府去做那“不偏不倚”的裁判。
  陆令从又想到那句“准备着”。要他准备什么?为什么要他准备?
  从一开始皇帝嫁祸的目标就不是谢竟,而是陈郡谢氏。说到底,只惩处谢竟一人并没有用,皇帝其实也不屑于惩处谢竟,因为太清楚他手无实权,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彻底切割掉陆书青与陈郡谢氏的关系、将外戚坐大的苗头掐断,才是皇帝对谢家动手的根本目的。
  陆令从隐隐察觉,那个自他出生就开始折磨他、桎梏他的问题,答案终于近在眼前,呼之欲出。
  蛐蛐罐里胜负已分,皇帝是在为昭王府——或者准确一点,为陆书青的登极之路翦除一切障碍,但这只是个开始,陆令从想。主子待两只蛐蛐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残忍,皇帝绝不是临时起意将对谢家的处置权交予相府,他还有后手,他一样要借机清洗琅琊王氏,只不过假借两族争斗的名义。
  谁也别想逃。
  陆令从猛地抬起头来,后脊发凉,直视昏黄灯火下的皇帝——这真的是个行将就木、垂垂朽矣的病人么?
  谢竟匆匆罩了件披风,纵马直奔谢府,越是靠近,嘈杂喧闹在夜里就越清晰。这个时辰连秦淮河畔的歌吹都止歇了,异样的寂静从水面蔓延到街头坊市之中,人家门户紧闭,躲在黑暗中悄悄竖着耳朵,见证变故上演在乌衣巷这簪缨之地。
  金陵城要变天了,人人心中都这么想。
  乌衣巷口有羽林卫执剑而立,闲杂人等早被清场,谢竟勒马停下时,面对的只是兵刃的寒光,和一道道从盔甲下射出来的没有温度的视线。
  首领与他对视片刻,率先开口:“王妃来了。”
  谢竟沉声道:“放我回家。”
  首领做了个虚礼:“谢家有私藏国玺之嫌,牵涉国本兹事体大,臣等遵陛下圣旨,阖府上下俱要细细搜查,一律不许放人进去。”
  “那让我见我父兄,就在此处见也可以。”
  首领冷嗤:“两位谢大人这会儿已经被带去诏狱,只等着提审了。”
  谢竟一震:“你们岂敢擅自扣押朝廷命官!”
  “陛下有令,由王相全权处断此案,”首领抬手往巷中一指,“在贵府搜出陛下托昭王殿下代为保管的蓝田玉传国玺,谢家库房中的来路不明的蓝田玉料,可都是实据。”
  谢竟缄默须臾,翻身下马:“此事乃我一人所为,谢家上下无人知晓,陛下降责,也应由我一人承担。”
  “哦?”那首领玩味地笑了笑,“你们要不先对一对口供?你父兄可是已经对罪责供认不讳,说他们图谋储君之位从你手中骗取国玺,你才是那个毫不知情的人!”
  “欲加之罪!”谢竟喝道,“我身为昭王妃,纵有枭首重责也不牵涉九族,王相若定要殃及无辜,莫非是想弃琅琊王氏这百年文吏世家的清明善断于不顾?难不成还要冲进宫里,把陛下也关进诏狱?”
  说罢他抬步欲强闯,两侧羽林卫的佩剑立刻出鞘,那首领刚要命手下强行将他制住,忽听不远处有人喊:“慢着!”
  来者驻马在谢竟身后,他回头看去,正是王俶的长子王契,手里提着一卷轴:“下官刚从宫里来,奉旨替昭王捎来一封谕令,王妃可愿一起听一听?”
  众人四散为他让出路,王契绕到谢竟面前,徐徐展开那卷轴,道:“传昭王手谕,王妃谢氏骄纵横行,穷泰极侈,更兼挟子弄权,觊觎储位,不宜垂范庭闱、诲化儿女。其上玺绶,着斥逐出府,恩断义绝。”
  王契高居马上,睨着谢竟:“谢大人如今不是皇亲了,这罪责株不株连九族,还得再好好考量才是。”
  哪怕是叮嘱过陆令从,必要时一刀两断、切忌优柔,但在亲耳听到“斥逐出府”几个字时,谢竟还是不自禁地一晃神。
  几千个日夜不离,只需要几十个字就可以抹得一干二净,天家的姻缘线果真就如那织绣龙袍的金丝,脆弱不堪,一触即断,如何能与坚韧不移的结发青丝相较?
  谢竟抬眼逼视回去,冷冷道:“谢家有太宗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王俶即便认真想要连坐,也得有祖宗之法可依。不敬先祖、滥用职权的罪名,相府可担待得起?狡兔死走狗烹,相府今日把谢家逼上绝路,不怕明日陛下就借这个罪名收拾了王家?螳螂捕蝉,鹬蚌相争,得利之人且在后头呢!”
  王契却只摇头,别有深意道:“谁说相府不怕?谁说相府不敬丹书铁券?这免死金牌叫谢家一代又一代地供着,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然要准许贵府物尽其用才是。至于怎么用——阁下只睁着眼睛,好好等着看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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