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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115)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宫人忙问:“是一块儿回来的吗?”
  那内监一拍大腿,苦着脸道:“可不是一块儿回来的?长公主这祖宗姑奶奶领着二殿下翻临海殿的墙,叫皇后娘娘亲眼给撞上了,当即就动了大怒,这会子全给押在庭中,还不知要怎么发落呢!”
  宫人一听着了慌,下意识便转脸,殷殷请求着谢竟示下。谢竟神色微凝,抿嘴思索片刻,沉声吩咐那宫人:“你自回鸣鸾殿,好歹劝住吴娘娘,千万不要让她知道我进宫了,只告诉她皇后罚的是二殿下,长公主顶多受两句训斥,不会有大碍,要她宽心,等消息便是。”
  宫人连声应下,跳下马车,又回头关切道:“那王妃您……”
  谢竟紧了紧外氅的毛领:“我去临海殿一趟。”
  临海殿果真是异于往日的灯火通明,把那照壁上的凤凰都映得狰狞可怖起来。院中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宦官宫女,个个大气不出,眼观鼻鼻观心。
  守宫门的内监见是谢竟,不敢阻拦,他与银绸便悄无声息走到宫人们后面去,只见院中摆着长条木凳,上趴着一人,两边立了手执竹板子的侍卫,皇后立在檐下,正竖着冷若寒霜的秀眉,目光刀子一样剜向阶下另一个小小的身影。
  谢竟从发髻认出那是陆令真,笔直地跪着,清清脆脆地朗声道:“擅出禁中是我触犯宫规,弟弟也是受了我的挑唆才敢跟去,母后要打要骂我甘心领受,只是弟弟年幼,却是受不得这样的大刑的!”
  皇后抱臂与她对视:“本宫也就配管教管教自己的不肖子,旁人的孩子,又是伶牙俐齿的千金之躯,是万万不敢罚的。”
  陆令章趴在板凳上,却也在一旁低低道:“皇姐没有挑唆,是儿臣自己求皇姐出宫的。”
  皇后听他还在为陆令真说话,怒意更盛,喝骂道:“你还懂得仗义执言呢?不过因你表兄成婚出了一次宫,便像疯了魔似的,究竟是和哪个学来的这般欺上瞒下、相互包庇?”
  谢竟听不下去了,皇后也许并没有注意到他在宫门口站着,但这话分明是已经在指桑骂槐地埋怨陆令从和他了,专说给陆令真听的。
  他拨开人群走上前去,面对着皇后的愕然神情和陆令真的失声惊呼,端端正正一礼,道:“二殿下纵有过错,但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昭王是二殿下长兄,长兄如父,便有重咎;如今他不在场,臣既是昭王妃,又是二殿下的老师,自然当担首责,听凭母后处置。”
  “你倒是消息灵通,”皇后语塞半晌,寒声道,“如今既然金贵着,可免了那些虚礼罢!”
  “多谢母后体恤,那不如就索性将二殿下与长公主一并交给臣来管教,臣起誓今日之事绝不再有,母后且消消气,保重凤体。”
  皇后闻言,却冷笑了一声:“你自带那疯丫头去,本宫不拦着;但陆令章今日这顿板子,为叫他长记性,是非挨不可的。”
  谢竟一愣,心下转过许多念头,却是有点疑惑。今日之事多半如陆令章所说,是他前些天在昭王府听陆令从说起哪里能买到连环画本,一时动了心,又晓得陆令真熟悉这些门路,便去悄悄求她帮忙。
  按谢竟对陆令章的了解,他是一个相当在乎礼数、并且极畏惧给人添烦添乱的孩子,皇后若真想让他“长记性”,最好的办法是将上至陆令真、下至宫门守卫都狠狠一通重罚,这可远比板子打在陆令章自己身上让他难受百倍。
  可现在谢竟轻而易举就能带走陆令真,陆令章反倒非得吃这一顿打,事出反常,想来不是那么简单。
  谢竟思虑一番,却扶着腰缓缓跪下,高声道:“母后这样说,便是要逼臣这个做老师的替二殿下受过了?也罢,只要事后母后担待得起,父皇问起来还能像这会子一样刚硬,臣是无二话的。”
  皇后听毕,果然怒极反笑,一时竟也忘了修养措辞,指着他道:“本宫劝你到底也收敛些,少在临海殿撒泼,若真以为有个皇孙便万事大吉,那你实在是打错算盘了!”
  谢竟看她失态,心知自己猜对了。
  陆令真擅自出宫固然不妥,但她有令牌也有前科,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养,若今日只她一个出去,估计根本没有人会当回事。
  皇后心中有气,不想轻易饶她,可陆令章也是心甘情愿自己跟出去的,陆令真又不曾刀架在脖子上逼他,皇后若要重罚她,也于理有亏。
  于是她便想借此机会,玩这么一手苦肉计。皇帝虽然薄情寡性,但对两个皇子的看重到底多于对陆令真,明日自北郊坛归来,见幼子重伤,自然心软询问,到时再顺理成章供出陆令真,说不定还能添油加醋攀扯进吴氏、陆令从甚至谢竟,既出了皇后不满陆令从祭祀随行的怨气,又能杀一杀昭王府因为得了皇长孙而扬眉吐气数月的锐意。
  因此皇后并不再理睬在她看来纸老虎一只的谢竟,只是吐出冰凉的两个字:“动手。”
  侍卫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却不敢违抗悖逆,只得闭着眼,视死如归一般将竹板高高扬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谢竟把心一横,觑着一起一落眨眼间的工夫将上半身覆上去,牢牢地护在陆令章腰背间,却是硬生生替他受下了那一杖的闷响。
  谢竟在赌,他赌皇后顾忌他的身孕,不敢真正下手,可是殊不知皇后亦在赌,赌他自己顾忌自己的身孕,到情急时会以自保为先,选择躲开。
  果不其然,这一下满殿沸乱哗然,那侍卫大骇,撒手丢了竹板跪在地上不住叩头求饶,陆令真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皇嫂”跑过来,银绸亦惊叫着“王妃”从人群中冲上前。
  皇后一怔,面色阴沉,正要遣人去看,但见谢竟虽伏在那里缓了半晌,肩背难以掩饰地抖着,却缓缓地把上半身支起来,咬着牙轻声道:“母后……继续罢,臣受得住。”
  陆令章才不过七岁,身子素来又弱,哪里经得这样的刑罚?这固然没错,但此时谢竟挡在这里、绝不能让板子沾到陆令章一点,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陆令从周旋外朝已经足够耗费心力,他不能也不想再让他牵扯进后宫纷争里来。
  皇后缄默良久,谢竟几乎能听到她心中算计落空的恨骂,但最终还是冷哼一声,转身拂袖向殿内走去,没两步又停下,回头睨着凳上木然的陆令章,呵斥道:“还不滚进来?”
  谢竟揽着陆令真走出临海殿,小姑娘急得只是问他“打到哪里了要不要紧”,他竭力平复着气息,对她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来:“打在肩上,那侍卫本也没敢用十成力,不碍事,回去敷些药便好了。”
  陆令真这时却眼中隐隐蓄起水来,低道:“嫂嫂,我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不要哭,”谢竟为她抹去泪渍,“出去玩有什么错?况且真真方才懂得护着二殿下,你哥哥晓得了,必定欣慰。只是下一回要记着,若是力所不能及、兜不住底的请求,便不要轻易答应,明白了?”
  陆令真吸了下鼻子,用力点了点头。
  “好了,快回鸣鸾殿去罢,”谢竟将她送上等在外面的宫车,“回去要好好安慰母妃,记得向她道歉——不是因你出去玩,是因你叫她担心了。”
  他目送着车驾辘辘远离,身形陡然一晃,扶着宫墙才勉强站稳,却仍止不住地双腿发软想往下滑。银绸忙过来扶他,细瞧却是心下一凉,只见谢竟面色苍白如纸,唇上亦血色尽失,额角细细密密全是汗珠子。
  银绸忙问:“可是痛得厉害?哪边肩膀?”
  谢竟眉心紧蹙着,贝齿紧咬,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断续用气声道:“……肚子,不是肩。”
  她暗叫不好,探手进他大氅内一摸,只觉腹底异样发硬,竟是有生产之兆。然而此时离算好的足月之期还有一个半月,不知是否与方才他紧张惊悸、心神大动,又兼激烈行动有关。
  银绸四下环顾正想找人帮忙,却忽听得永巷深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转脸定睛一看,居然是陆令从驾着猗云,满身风尘、披星戴月而来,几乎令人疑作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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