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86)
自颍阴经阳翟,朔颍水过阳城,入轩辕关,洛阳便近在眼前。
哦,这座城市,在这个时候叫做雒阳。
音同字不同。
至于名字改来改去,说法不一,其中最权威的一种,便是五行之说。
最初,在西周初年,此地为周朝雒邑,周公在此修建城池,镇压东面叛乱,后来平王东迁,此地成为新都,名为“雒阳”。
其后,秦灭六国一统天下,始皇以周居火德,而秦代之,故为水德,将这座城改名“洛阳”。到了东汉,刘秀又以为汉尚火德,作为陪都的洛阳,名字太水,又把“洛阳”改为“雒阳”。
这个说法有多权威呢,这是魏文帝曹丕说的,他说着这个话,又又把“雒阳”该成“洛阳”了。
再之后,“洛阳”这个名字,就飘飘摇摇流传至后世。
雒阳名字会被改来改去,自然因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
南面洛水,过洛水、伊水,与嵩山鲁山相对而望;北靠邙山,山虽不高,却后枕黄河天堑,南面西俱崤山、函谷之险,东面则是伏牛山脉天然屏障。
保有险阻的同时,洛阳并不封闭,有洛水、伊水、谷水、瀍水、黄河,五水绕城,通达天下,实在得天独厚,天下无双。
荀氏叔侄抵达雒阳这一日,正好风静雪晴,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荀柔裹着厚实的氅衣,凑到车门前,仰望这座如同水晶世界的坚实城池,只觉得白雪城池宛若浮在云间,美则美矣,就是有点眼晕。
他们自宣平门入,守门的士卒虽然冻得脸色通红,还是认认真真核对了符书放他们通行。
他们方至驿馆,便有大将军府长史王谦前来迎接。
这位容貌不显,身形瘦小的长史,说话客气,先向荀氏叔侄表示欢迎,又荀柔路上生病一事,已报宫中,入宫拜见之事暂缓。
大将军十分关切,已让他安排好住处,请荀氏二位安置,荀攸也是,不必着急前去报道,安置好再说。
今日事务繁忙,大将军无法前来,十分惭愧,改日有暇会亲自到访再见故人。
说到此处,王谦忍不住再次打量荀柔,这颗早已闻名的荀氏宝璧明珠。
少年病中脸色苍白,却不减丽色,鬓发玄墨,长睫一瞬,眼眸光色潋滟,摄人心魂。
他眉梢微动,不由想起宦官诬陷时,大将军如何不顾众人劝阻向天子进言,又如何再三表示要亲自拜访,不顾尊卑之别,心中对荀柔之感,先减薄几分,有汉以来,分桃断袖之事,屡见于笔墨,却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劳长史。”荀柔行礼如仪。
荀氏十几年的礼仪熏陶,使他姿仪端正,从容自然,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表示友好。
此时心中想的只是,何遂高将军真是大方的好朋友。
少年眉眼微弯,浅笑温雅,宛如三月春风,温煦得恰好,王谦望着眼前不够端庄,甚至可以苛责称为轻佻,却又诚挚笑颜,却不由自主缓和神情,怎么也无法挑剔责备。
“还请荀郎君登车,随我前往住处安置。”
“长史请。”
虽说“随”之安置,但当然不需王谦亲自指路,自有何家下仆赶车,至于伍琼等也由王谦安排人陪他们去尚书台消任务,他们属于正式领命令办差,归来当然需要到相关单位复命。
上车过后,按照惯例,不熟的人,彼此考较一下学问,然后就熟了,所以王谦一路询问荀柔各种经书解意,顺便发挥一下哲学思辨,在他标准答案下,拊掌感叹,“荀君果然不愧为神童,学识广博,才思敏捷,谦也不及。”
“长史谬赞。”荀柔往氅衣里缩了缩,怀疑王谦正让马车环游雒阳。
其实,颍川别的不说,几家士族历史悠久又很重学问,手中绝版书简,连皇帝都未必有,当然就学识广博咯。不过,他更清楚,就这阅读量,放到现代,根本不能打,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荀君可知天子为何招你入京?”王谦忽然正色问道。
“还请长史赐教。”终于要说正题了?
“赐教言不上,我有一言,荀君权作路途消遣。”王谦侃侃,“天子见太平道之乱,思贤人而除天下党人禁锢,这一年之中,天下被禁锢之士大夫,多被启用征辟,施为地方,这才有短短时日太平道之乱,就得以平定,这都要仰赖天子的圣明聪颖。”
……行吧。
“长史说的是。”
“天子欲招荀君觐见,亦是听闻荀君在冀州之壮举,”王谦再此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荀柔风吹都倒的小身板,“荀君年未弱冠,即得见天颜,此乃万分荣幸之事,当谢天恩。”
“是。”
他也没想自己到能见到活的汉灵帝,当初觉得,有朝一日,能见到活的汉献帝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这位长史说话,怎么就没个重点?
“当初党锢之时,天子年纪尚小,为宦官挟持,如今党禁大开,正是诸贤士用命之时。”王谦继续道,“君先诛张角,又定下曲阳城,此等功劳,就连天子也心中震动,但张让等人先前称荀君未及冠,不过童子,以此阻止天子受官。”
“这话也也并无过错。”荀柔点点头。
这是两汉以来的习俗,只要没加冠,就不能入仕。不过也巧,若不是天子这时候征招,过了正旦,族中就准备择吉日给他加冠来着。
“故而天子也无话可说,只是大将军以为,荀君之功劳才华,不该如此埋没,在天子面前力争,夸赞荀君,才有这一次召见。”王谦道。
好的,他收回好朋友,何遂高,真心诚意感谢他全家十八代祖宗,真心的。
荀柔把冻僵的指尖缩回袖子里。
“多谢大将军美意,只是不知大将军想将我如何安排?”
王谦再次往向眼前端正而坐的秀美少年,见对方始终温温煦煦,眼神清正,宠辱不惊,终于郑重礼了官服绶带,向荀柔端正一礼,“公子年未弱冠,却已名传海内,让人侧目,在下先前一直疑心公子名不副实,故出言试探,还请恕罪。”
“不必如此,有话直说就是。”
这就试探完了?也没问什么关键嘛。这是雒阳风气如此,还是这位长史自己性格?
“公子可知,何皇后之子,天子嫡长皇子辩,自幼长于宫外方士家中……”王谦端正坐起来,认真讲解。
于是,荀柔终于明白何进为什么将他搞到京城来。
何进的前半生,可以算是躺赢的模板。
他本人只是屠夫长子,后母妹妹入宫受宠成为皇后,于是成为外戚,水涨船高,青云直上,拜得名师,官至二千石。
然后又正好遇到黄巾,提前封了大将军这职位一般封太后娘家人的,但汉灵帝不走寻常路,没封给他舅,而是给了大舅子。
接着三个猛人属下,一路高奏凯歌,不到一年就把黄巾平了,于是虽然没干啥,但何进很自然分了一半功劳,在京师之中,成为天子之下第一人。
但现在他已封无可封,人生巅峰,保持不下滑,唯一仰仗的是他亲外甥刘辩。
但这位皇子吧,因为从小被天子养在方士家,如今十二岁了,文化程度不行,行为举止也不太能看,急需要一个能够补救的老师。
何进帐下人能人不少,但他就想到荀柔了。
且荀柔年纪还未弱冠,荀氏家风清正,刚刚党锢结束吧,谁也不依附,陪在皇子身边,不会引起天子联想。
当然,长史大人原话,要义正言辞得多。
何进不敢用袁绍等人,恐怕也是怕这些大家族,直接摘他家桃子,荀柔心里补充,哦,对了,他也未必想教出一个多有能力的天子。
看来,何进比当年长进不少。
“为王子之师,需郑重以待,我还需谨慎考虑。”自马车上下来,荀柔对王谦道。
此时,王谦对荀柔的态度,却全然不同,这样一步通天的机会放在眼前,少年居然还能郑重考虑,当真不是汲汲营营之辈,荀家果然风气清高,绝非凡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