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
古人真是比韦小宝还黑。
“好人不长命。”
亲兄弟哎,一点活路都不留。
咚
“哎呦!”荀柔双手抱头。
“胡言乱语。”荀爽手握竹简,板起脸。
“儿言有何错?”这故事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荀柔委屈了,他居然觉得委屈,难道真的被身体同化了?
荀爽放下竹简,抱过小儿子,伸手揉揉他的脑门,“隐公虽怀让心,却不识奸佞,终至身死,是有善而无智也。”他神色微沉,叹了口气,“世之衰矣,小人在朝,邢狱不明,智者见险,当投以远害……念及父母兄弟,与时俯仰,不亦可乎。”[1]
这脑洞扯得够远,荀柔看亲爹神色惆怅,不知他是对自己说,还是想起哪个“不愿与时俯仰”的亲友。
想到东汉末年历史,荀柔也忍不住叹气。
这艹旦的世界!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东汉的崩溃也不是。
自天选之子刘秀,立朝东汉,三代之后,小皇帝代代早夭,皇权在宦官和外戚争斗之中,失去了威严,大汉王朝,在经历四百年沉浮曲折后,终于夕阳落幕,再之后诸侯争霸,天下三分,又最终归一。
生在这个时代,是不幸的,然而他们荀家,却恰恰在这东汉末年乱世之中,绽放出一片璀璨星光,在青史中留下浓墨重彩。
他不愿看亲爹继续愁眉苦脸,拽了拽他的大袖子,“大人放心,我和阿兄阿姐,一定相互扶持,与时俯仰。”
虽然没有WiFi,没有电脑,没有美食,但小命还是很宝贵的。
不知道现在准备船,全家乘桴浮于海,还来不来得及?他家几个老祖宗才华盖世,要匡扶天下,他就不了,没那本事。
小儿声音软糯,一本正经的安慰,显得尤为可爱,荀爽纵使满心愁绪,此时也不由一笑,“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与时俯仰罢了,你既对春秋有兴趣,今日就来学两段。”
什么?我什么时候对《春秋》感兴趣?
说是学两段,结果两段之后又两段,直把荀柔学得欲生欲死。
他不敢给阿善小朋友拖后腿,只能打点精神,全神贯注努力上进,把忧国忧民抛在脑后。
课程足足上了一个时辰,荀爽终于放过他,换讲《诗》作为消遣。
没错,大佬的意思,不解字句,随便背诵两段《诗经》,那是消遣。
从“文王在上”到“棠棣之华”,又到“公侯干城”,接受了一通汉代思想文化教育,吃哺食的时候,荀柔满眼金星,甚至没心思吐槽晚饭。
夕阳西下,众鸟归林,天色暗淡下来。
按照往日惯例,这个时候,该找农家投宿,若是寻不着,就只能在牛车上休息一晚。
不过今日显然不同以往。牛车趁夜色前行,月光不够明亮,荀爽下车,手举火把领路。
荀柔探在门边,突然看到远处一点火光,火光渐渐从一点变成一片,又从一片分离成一只只火把。
“前面可是慈明公车驾?”说话的人在火把群中,声音清朗干脆,年纪似乎不大。
“正是。”赶车的田仲扬声应答。
火把摇了摇,隐隐喧嚣,迎了过来。靠近了,荀柔才发现,领头的是个十五六岁的玄衣少年,身后跟着几个举火的仆从。
少年骑马未擎火把,近前后,从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往后一甩,快步来到荀爽面前,深深一揖,“侄儿荀衍见过慈明叔父,叔父一路辛苦。”
荀衍?这位祖宗好像出演过三国志?
荀爽含笑将他扶起,“许久不见,衍儿竟长大了,明朗轩昂,果然吾家子弟。”
荀衍唇角飞快的翘了一翘,又正经的板直,下意识挺胸抬头,扶了扶腰上佩剑,朗声道,“家父知叔父今日当归,特命衍在此等候,请叔父随我一起。”
他的面容被火把照亮,荀柔油然叹息,又一个帅哥,剑眉星目,双眸炯明,颜值诚然足以出道。
他们荀家,能成为天下名族,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荀爽温和点头,将荀柔推上前,“阿善,这是你十一兄,快来见礼。”
“十一兄。”荀柔抬头仰望,咧开嘴笑。
“二十二弟?阿善?”荀衍低头,只觉眼前一亮。
好一只雪白可爱的糯米团,眼睛乌亮溜圆像会说话,一点也不怕生,笑起来露出碎米粒的小牙,让人想捧在手心上。
他弯腰伸手,一把将荀柔捞起来。
荀柔正沉浸在自己神奇的排行里,猝不及防,连忙搂住堂兄的脖子。
抱着软乎乎的小堂弟,荀衍忍不住逗弄,“阿善的善,是善哉的善,还是大善的善?”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是‘余心之所善,九死不悔’。”荀柔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才全身一僵,心都停跳一拍,这是上辈子的事!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是屈原大夫的《离骚》啊,”荀衍没注意他的表情,看向荀爽,“阉寺造祸,叔父受委冤屈了。”
咦?荀柔愣了一愣。
荀爽摇摇头,摸摸荀柔的脸,“当初顺口一言,不想被他记住了,常言道,小儿善学人语,今日方知。”
“先前就听闻小弟聪慧,”荀衍颠了颠怀里的小孩,“未想竟能过耳不忘。”
“十一兄过誉。”荀柔被当小孩对待,一边就觉得脸红,一边又有种时空错乱的奇异兴奋。
这可是他家上史书的祖宗,还这么友善又帅。
虽然亲爹也青史留名,也很帅,但因为是亲爹,反而没这种感觉。
一个举火的青年走到荀衍身边低声道,“三郎,时候不早了……”
“……啊,对,”荀衍将荀柔放下,又向荀爽一拱手,“叔父请入车内,其余让我来应付。”
应付?荀柔眉头一动。
牛车再次上路,不一会儿就见到高耸围墙。
墙上两座像方形灯塔的建筑,是为汉阙,两阙中间横梁连接,其下是门,其上横额隐约有字,荀柔眯起眼睛,于暗淡的火光中,辨出是三个汉隶大字“高阳里”。
荀爽抱住他,退入车内,荀衍使从人前去应门。
高阳里的门监,也就是守门人,是个发髻扎得稀疏的老头,他打开门,眯着眼睛望向端坐牛车上的荀衍,“荀小郎君今日行猎归来得也太晚了,这时候,那些獐子野鸡,恐怕也都睡了吧。”
坐在车前的荀衍的背影笔直,声音镇定,“我今日走得远些,贪看春日晚景,才回来迟了,劳烦久候。”
“不劳烦,不劳烦,”罗老摆摆手,连连点头,“今年风调雨顺,花啊树啊,长得都好,荀小郎君好生看了,定能作得好辞章。”
车厢内,荀柔睁大眼睛,心跳砰砰,不明缘由回趟家,怎么像谍战剧似得?
荀爽以为他害怕,拍拍他的后背,低声安抚,“阿善勿惧。”
门监没听见车中声音,也没有起疑,寒暄两句放行,牛车驶进里巷,身后响起落栓的声音。
里中道路似乎并不宽敞,窗口与高低起伏的围墙和户门相近,牛车越了两重门,这才在一扇木门前才停下来。
【……建宁初年,爽遭党锢,隐于海上,积十余年,世人不知其所之。《东汉书。荀钟陈郭列传。卷六十》】
作者有话要说:
[1]参考荀爽给李膺的书信。
话说《左传》其实不适合给小盆友启蒙,很容易影响三观(比如说王莽童鞋)。
第3章 荀家三若
树叶上的晨露渐晞,太阳升过屋檐鱼鳞排列的青瓦,又升过庭中槐树的枝梢,树上鸟雀清鸣,与里中阵阵诵书声应和。
荀柔抱着树干,探头望向开敞的中堂。
堂中三足的铜盆贮满了炭烧得正旺,平整光滑的青砖铺地,放着木质三寸高的坐榻,榻上铺了绣花的方垫,半人高的铜鹤灯台安放在屋内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