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92)
她被冀州那些大族对女儿的洗脑吓住了,反其道而行,非要选一个在她面前,毫无影响力的丈夫。
也一心希望他及其家族无法影响她未来的儿女。
“当然没有!”荀光当即答道,“朝廷官职,岂能私自转让。”
“那就好。”荀柔向她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太急了,不好,不要急。”
荀光一愣。
“我当初,或许不该轻易就答允你恤孤寺的官职。”
荀光脸色一下白了。
荀柔轻叹,“没有根基的权利,本不过水月镜花。阿妹,你才能不输男儿,如今又历地方,若我再征你入太尉府,以长史之职相酬,参知军政,你可愿意?”
“太尉府中,掌天下大事,我有时神短,不能周全,需一个可信之人,在身边补阙,你若愿意,便随我回长安。”
“那恤孤寺”
“三品官职,难道还不能寻得一个才量相称之辈么?”
前面几句,说得荀光已然心意动摇,最后这一句话出,她忽然惊醒了。
然而惊觉过后,又不免为自己自私羞惭低头。
先前荆州之事,正是因为兄长身边的确缺少一个这样的人,若她当时在,必能提早察觉,早作布置,再控制谣言。
可她、她竟不舍名利之心,不甘放弃官位……
“你不答应,是应当的。”荀柔道。
荀光猛然抬头。
“太尉府人手不足,我自当寻找合适人选,而不是逼迫于你。”荀柔平静道,“这就与你所见,冀州豪族不该逼迫女儿让位一样。”
“这如何一样,兄长待我,恩情深重,我”荀光急忙道。
“当然一样,因为我迫你放弃的,是你生而为人,立身于世之根本,岂只是野心?咳咳咳……”荀柔捂唇低咳。
他今天说话,实在有些太多了。
“阿兄……”
“你不要焦急,”荀柔声音沙哑,“天下太平,才是恤孤寺发展时机,除了未婚淑女,你可以在寻一寻中、老年妇人,独撑门户的寡妇孤女,你不过是以为未婚女子,没有牵绊么?实则未婚女子……牵绊更深……咳咳……”
如阿姊,父亲并非不爱女儿,却还是以自己的心意挑选女婿,阿姊几乎在全然不知之下,听从父命出嫁……
“阿兄,我明白了。”荀光见兄长神色越显疲惫,却还强撑着为她讲解,连忙点头,“兄长今日不渡淮水了吧,还是早些休息。”
荀柔往车外一望,果然已过午。
要渡淮水,时间恐怕不够了。
“好吧。”他只能点头。
“兄长可要让人告知孙将军?我去吧。”荀光利落起身,“我再让人取水烧过送来。”
“我并无阻拦你婚事之意,但董君之事,还望你三思。”到此时,荀柔忽又发觉,董祀这样的人选,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毕竟世俗社会,能接受妻子比自己能干的丈夫并不多。
将来实在不行……他妹妹还可以三婚嘛。
“咦?你是何人,哪里取的水,可是烧沸过?”车外荀光微惊。
“在下吴郡陆议,尊驾可是荀令使?”少年正处变声期,声音有些暗哑,语速却不紧不慢。
“不错,”荀光望着眼前沉稳的少年一笑,“方才阿兄还想唤你来与我一见,却未寻到你。”
她才从兄长处听说了这个吴郡陆氏遗孤,身世也是可怜,父母早逝,只好跟随祖父,祖父又因袁术屠戮族人气死了,只剩他和小六岁的叔叔,小叔叔还有生母可依,这孩子却孤独一个了。
“我今日晨起疏忽,未备足饮水,方见军队在此渡淮,想必需得一段时间,便在前面村落汲了水,陶壶烧好一壶先送来。”陆议道。
这样的疏忽当然不是小孩的责任,荀光清楚,不免在心里对这个沉稳担当的孩子,点了个点头。
她随手摘了块玉佩,“初次相见,着实仓促,阿兄既收养你,这块玉,便当我给你的见面礼。”
“太尉并未收养议,不过见我失孤无依,收作门客而已。”陆议一本正经回答。
荀光眉梢一动,颇不以为然。
比起天下称誉兄长忠贞绝誓,她只当天子朝廷逼迫。
如今,她兄长莫不说收养一个孩子,就真养一个亲子又有谁能说一声不?
当然,这话她就不敢当着兄长面说了……反正阿兄还年轻,至于将来,她想着青州养着的那个孩子,轻哼了一声。
“见面礼罢了,何必计较,”荀光伸手将玉佩挂在陆议衣襟上,“阿兄身体不好,日后望你细心服侍照顾。”
陆议年少,又双手捧着水罐,不免局促,脸色一红,勉强端正道,“此议分内之事,不必如此。”
荀光并不再耽搁,冲他一点头,飘然而去。
第312章 天下大局
“太尉,长安使者已接入营寨。”
陆议在榻前禀告。
“唔……”
榻上裹成团的褐色绵被,慢慢伸出修长苍白的指尖,一蜷,又收了回去。
片刻,绵被再被缓缓拉下,露出一张清隽倦怠的脸。
荀柔侧躺在榻上,伸展一下四肢,打了个呵欠,眼泪花在眼睫颊边浸湿一片。
清俊白皙,慵懒自在,就像懒觉未醒的太学生常在春闺梦里出现的那种。
“还照先前,请贾祭酒和荀将军接待使者,就说我小有不适,不便见面典仪诸事,让他们商议妥当,再告知我。”
这一开口,却没有半分学生当有的恭敬谦退。
离长安还有五十里,也就一两天行程,太常寺官吏这时候来,一是劳军,二是为了沟通入城典礼仪式。
毕竟是将士凯旋,不是乞丐进城,流程还是要走的。
扫平域内,凯旋而归,仪式必然盛大,荀柔近来有点懒散,但也知道对于许多士卒而言,这次长安入城仪式是他们一生中值得夸耀的时刻,故而也不至于扫兴。
该配合,到时候配合好了。
“前来劳军使者是荀令君,令君听闻太尉染恙,十分关切,说一会儿商议完毕,当亲来探望。”陆议见太尉话已说完,这才又道。
“……什么?嘶咳咳咳!”荀柔眼睛一睁,掀开绵氅坐起来,激动连连咳嗽。
他这可算清醒了。
这一路,文武齐全,上下安稳,他半点不用操心,除了啃掉荀光当初带来的两斤人参、一斤雪耳,咀完江东购得的两斤柘浆,逢州过郡当一当吉祥物给百姓参观展示,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
荀柔不是一天就堕落至此的。
内乱一平,他就像刚结束高考的学生,周围所见都是欢欣笑容,满世界鲜花,处处都顺从。
不想参加宴会,不必去,不想接待谒见,不必见,稍微露意,就有人安排妥当,连天气渐冷,他不想下榻,就在榻上裹着绵被吃饭这种事,都没人发一语箴谏。
于是,渐渐的,他就车上躺着,帐内盘着,从帐篷才起来,直接马车里躺下。
一天睡掉三分之二,彻底躺成一条咸鱼。
开始只是想休息一下。
毕竟好几年,不是战斗,就是奔在战斗路上,心里琢磨,念头奔腾,一刻不停,如今克定天下,稍稍休息一下,也说得过去。
但躺着实在舒服。
这具身体真是又沉又重,刮风下雨,遇暑遇寒,浑身疼痛,呼吸困难,失眠头疼,这些年他是习惯了,但又不是没感觉。
在温暖室内躺平,一身从肌肉到骨架松散开,呼吸都觉得轻松,舒服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困觉,越躺越不想起。
现在一听堂兄驾到,荀柔瞬间回归现实,就十分心虚,十分罪恶感。
他未尝不明白,清除国内叛乱,还只是开始。
汉朝问题很大,士族垄断教育资源,官僚资本主义无解,社会结构单一脆弱,地方发展不均衡,内部民族矛盾重重,草原民族发展壮大,人民尚未觉醒,朝廷内也绝非团结一心……就孙文台、曹孟德、刘玄德几个,如今的确不造反,但有本事的人,未必多听话,一旦处理不好,将来又是地方割据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