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24)
“朕相信先生,一定能击败袁逆,更愿先生保重,大汉江山社稷,还有朕都还需依赖先生。”
荀柔微微诧异,今日天子刘辩说话,比起先前颠倒糊涂,竟也有些不同。
“谢陛下关心,臣定铭记在心。”
今年这一次经历,让刘辩成长了?
“先生可愿随朕同览宫中御田?”刘辩邀请道,“今岁长安不安,朕不得出宫,就在后宫清凉殿前,开了一片地,照旧种的稻米,此时稻熟,今年收成尚可,先生可愿去看看。”
没想到今年刘辩还种了稻,望着明显露出期盼之色的少年天子,荀柔默了一默,“臣自当领命,只是臣实不堪行走,恐辜负陛下盛意。”
“是朕疏忽,”刘辩露出愧色,“先生可乘辇而行。”
“如此,敢不从命。”荀柔扶膝慢慢起身,默默呼出一口气。
他明白自己的运气。
对比起来,政治方面,他远不如曹老板手段高超,眼前局面,却远比曹老板体面得多。
毕竟,稍微想象一下,若是出现荀家版本的衣带诏事件,他未必不会成为本时空,载入史书的奸臣,而考虑到荀氏与曹氏、夏侯门第性质的不同,他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王司徒。
从事后的如今看来,其中的重要原因,恐怕是刘辩的私人情感,刘辩以放弃其本人所有政治权利为代价,放弃铲除他,即使没有明确拒绝,也足够给了荀氏一个喘息回转之机。
然而,然而如今局势变化,权利易位,天子的权威随着原本依附的公族、公卿士族的消亡而消磨低落,他却并不准备回报对方的牺牲。
他要多伪善,才能会共情、同情一个,不事生产,没有能力,却受全天下供养的皇帝?同情他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只有十几个妃嫔?没有其父的宫女三千之数,只有数百?没有奢侈的濯龙园,只有二百年前的西汉旧宫?
只是出于政治目的,同时也略带私人情感,他愿意与之保持稳定协作的政治共赢关系,前提是刘辩清醒明白。
位于清凉殿的稻田果然丰硕,不过两亩,金黄灿烂,稻穗低垂,与城外稀稀零零的豆苗,可谓是对比鲜明。
周围七八个青年,都晒得脸黑,执着网,不时捕捉飞虫,见两抬辇轿至前,都弃了网上来行礼。
“先生觉得如何?”刘辩带着一丝讨好之色问道。
“天子重农耕,自是天下福祉。”荀柔忍耐的客气道。
先前他说不堪行走,并非只是推辞,实在走了这几步,膝盖小腿已然感到酸软。
刘辩其实能听出他言不由衷,心中不由一沮,却强打精神,向身旁内官道,“皇后来未?请她带阿鲤过来。”
皇后?
荀柔微惊,连忙拒绝,“陛下,外臣怎么这样见皇后?”
“先生是朕的先生,如何都不算失礼,”刘辩道,“朕是想让先生见一见皇儿。”
不远处的殿阁门前已然出现数道人影,皇后蔡氏怀抱着一个幼儿,在四名侍女簇拥下,逶迤而至。
荀柔连忙上前敬礼。
“先生是天子师,妾岂敢受礼。”蔡琰侧身屈膝还礼。
这是荀柔第一次在私人场合见到这位无论当世亦或后世,俱有才名的女子。
薄施淡粉的蔡皇后,容貌清丽,神情沉雅,看上去比一旁的天子成熟许多。
一句还礼后,蔡琰不再说话,将目光投向天子。
“这是朕之少子,先生以为如何?”刘辩一醒,将孩子抱过来道,“先生还未见过阿鲤吧?他母亲梦见金鲤出水,醒来后就诊出有孕。”
父母容貌俱是不差,又显然精心照顾,襁褓中的小婴儿白嫩可爱,神情灵动,的确容易化人心肠。
荀柔看了看,虽则小孩的亲娘摆弄聪明,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皇子的确白壮可爱。”
刘辩立即神色一喜,“先生觉得可爱?待他稍稍长大,让他从先生学习如何?”
……啊?荀柔微惊。
“朕听说君臣之义,最重者托以身后,宫人都说阿鲤天资聪慧,朕想立他为太子。”刘辩神色恳切道,“朕已听说先生誓言,心中甚愧,故愿太子侍奉先生,聊慰膝下。”
……啊……两朝老臣么?
这孩子,莫非还当有个别名叫阿斗?
不,他可不敢与诸葛武侯相比。
荀柔只是忽然觉得荒唐得有趣。
这些年,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对刘辩说话时,他常把中学时背下的出师表当做宝藏,现在这算是因果循环?
可他不是武侯,天子也不是刘玄德。
这是他“教”出的学生。
这也是他当年希望的结果。
太子?
荀柔望向那个婴儿。
忽而生出一些劲头。
一种真实的力气。
他的确要好好活下去,至少要做两朝老臣啊。
“臣岂敢辜负陛下所托。”
他再次拜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真心实意。
……
“天子或是畏惧叔父。”
荀柔出宫之时,荀攸的车驾已等在宫门之外。
邀之同车后,荀柔将今日觐见之事告诉于他。
“若是文若在此,必要说,那毕竟是天子。”荀柔倚着车壁,一边揉腿,一边笑道。
公达小小放肆的一翘唇角,继而抹平,“叔父还当小心。”
“自然,毕竟是太子。”荀柔颔首。
要九州一统,离不开天子这张旗帜,而中原汉民族农耕文明,抵御胡族侵袭,也离不开天子这面旗帜。
不过,在天之下,却总可以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长久之事,原不在一时,荀柔思绪伸展过后,又立即收缩回来。
“公达,明日我们就启程,我让杨修与张将军同行,携令去左冯翊,换取杨奉。”说到此,他有些犹豫。
杨奉本人的战斗力,着实一般,然兵马又毕竟不足,他真是想用,却又不太好用。
“不如令其驻守大阳,防范淳于琼。”荀攸道。
“是我疏忽,陕县以北,河流是宽缓些,若要渡河,也非不能。”荀柔点点头,继而一笑,“也好,他祖籍弘农,正当让他和杨德祖看守老家,也不怕他不尽力。”
荀攸颔首,表示自己正是此意。
“看来,有公达与我为谋,此战不必担心了。”荀柔又一笑。
荀攸浅回一笑,“小叔父气壮山河,自然剑扫千军。”
“公达见笑。”荀柔后仰,在马车颠簸中望向窗外,他知道自己眼下显得有些亢奋,“我只是,原本厌烦入宫觐见,如今忽然觉得,也还不错,竟能检验真理
“果然是,物质决定意识啊。”
见荀攸露出疑惑的神情,望着他皱眉,荀柔又忍不住一笑。
孩子是未来,让他眼前忽然似延长出数十年光阴。
抽象之物,忽然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前路迢迢……令人心气开阔,踌躇满志。”
第261章 论战况
与荀襄当初一样,荀柔选择只带少量精锐士卒,乘船行水路,经华阴,河北、陕县,至中条山下下阳城此时与袁氏军队对峙的前线。
全程耗时九天。
之所以是下阳城,不是原本中军驻扎的东垣,自然是因为消息来去,再加上他赶路的九天,军情已生变化,袁氏先得了消息,乘势进攻,朝廷军则一路退守至此,才借周围地势稳住阵脚。
只能说,河东山伏水横,实在是用兵之地,袁绍穷兵急武也是被逼无法。
至上岸,荀柔命人张挂起旗帜,招各营将校至主帐议事,等待期间,则先进内帐,躺上床休息。
休息也不能休息好。
这一路黄河颇为湍急转折,他原本不晕船,这一回却颠得翻江倒海,眼下躺平依旧如卧舟中,觉得风颠浪急,摇晃不止,欲吐难吐,最后呕出些清水。
不得已,只能请来在军中坐诊的张机,用艾灸配合银针略加施展。幸好仲景兄依旧可靠,竟渐渐平复症状,让他慢慢睡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