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34)
持久战不利于己方。
士气好不容易鼓舞起来,但连日的辛苦准备,也让人神疲乏力,唯有一鼓作气,维持住这种气势,方才能取胜。
一旦拖延,疲惫就会涌上来,明日要想兵卒继续奋勇作战,今日战后就需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激励手段。
而且,随着拖延,山岭的优势,会翻转成劣势,且不说露营与扎寨之间差别,就说历史上马谡竟是怎么败的。
固然背靠河东郡,还不至于到马谡那样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失去黄河的船运,粮草的运输耗费也会大幅度上升。
总总累积起来,胜利的天平就可能偏转。
战场之上,巧与拙、优与劣之间,本不分明。
就在他心生担忧,开始考虑是否在放弃一部分地理优势的前提下,主动发起攻击之时,山岭之下,传来金鼓铮鸣。
袁绍竟在此时发动了总攻号令,霎时三军齐动,川谷震响。
荀柔长长呼出一口气,振作起精神。
袁军在他眼前,分开三路分兵,中军立盾走入山道,左右两路则从两面崎岖狭窄的山谷攀援。
显然,这是想利用侧翼两军吸引住我军力量,而使主力部队通过这段山路。
而只要袁军主力部队通过山道进入到河东腹地,哪怕并没有正面击败我军,在战略上,也是袁绍获得胜利。
这并不多复杂,但在人数优势面前,就这样简单明了,却也是最适合的策略。
鲜明的黄旗,举起了两次。
正面的战斗即将开始。
弓弩兵依旧不得移动一步,必须坚持固守,继续射击。
先前一直休息的刀戟卒,被调度到山后峡谷,与敌军狭路相对,为他们掩护的只有调转方向的投石车。
厮杀再一次升级。
在两翼,一直观战中的袁军,随着袁绍一声号令,率先提刀举盾,裹挟着烟尘滚滚,声势浩大的冲杀过来。
而一直处于战事中心,跃跃欲试,却为得立功劳的执长、短兵的朝廷兵卒,也随着号令旗帜的举起、挥落,大喊大叫着冲下山坡。
两方甫一相遇,便是一阵令人牙酸齿寒的金戈锐响之声,刺破苍穹。
在这一阵金属摩擦声下,彼此喊杀之声,切破血肉的钝声,受伤疼痛的嘶喊,都被掩盖得不足为道。
鲜血溅落黄土,将士冲杀倒下,将军铠甲浴血,狭窄山谷中,进行着残酷的交换。
袁军蓝裙,汉军赤裾,荀柔不必问询,一眼过去就能看见战事如何。
交战的边线,如同起伏的波涛,蓝色的浪潮冲击着赤色的山,波浪不断推高,又缓缓落潮,只是在潮起潮落间,总有蓝色的水珠,或红色的鲜血,遗落在水线上。
侧翼激烈的交战,专注于厮杀,喊杀之声却渐渐低了,反被山道之中震耳欲聋的鼓声、呼和声所掩盖。
山道在北面有一处近乎直角的拐弯,在拐弯之处,山道自然形成一个狭口,而高顺一部此时就在那一处。
由于山形遮掩,荀柔看不清峡口处的情况,但只看山道之中,拥挤的,满坑满谷,多得几乎要将山道都要撑破的敌军,可想而知,峡口的战事如何激烈。
然而,就像战场布置时,他坦率告诉过高顺的话,在这场战役持续中,他是也无法为高顺提供更多援助的。
在山道之中袁军的两侧,也开始向山坡发起攻击。
山上的五色令旗不时举起又放下,调度各部掩盖战争中出现的缺口。
箭矢、石块、火油,所有一切毫不吝惜倾盆而下,各部兵士也早已冲出本阵与敌军厮杀。这短短数里的山道,恐怕从来没有承纳过如此之多。
鲜血与尸体,都再最下层,已然看不见了。
山道之中,热气蒸腾上升,熏人腥臭血气弥漫在整个战场。
荀柔自山顶俯瞰,只看到无数的盔甲、裹巾、赤露的人头,看不清面目、密密麻麻,所能想起的却只有两个字
蝼蚁。
所有的兵卒,向两侧攀爬,向下俯冲,忽而大叫奋起,旋即消失不见,挨挨挤挤,细细密密,喧嚣嚷嚷,一切都只是蝼蚁。
在人群簇拥之中,立于战车之上,背后树立着大纛的袁绍,也不过是一个银光闪闪,挥动着银针的蝼蚁。
这样的场景,如何让人陷入狂躁,忘身其中。
“幸而有公达在此。”在与荀攸商议过后,将又一支兵力调配下山这一次是为缓解东面危机形势之后,荀柔忍不住庆幸。
对于这一句话,荀公达只是在微露诧异过后,微微前倾,拱了拱手。
荀柔也只轻轻一笑。
而自高天凝望的羲和之眼中,战场又是何等模样?
赤红与靛蓝,交融渗透,其实除了颜色,又何曾不同。
激战持续着,战事进入焦灼,袁军攀登的最高不断刷新,东面的山坡,已开始在山墚上白刃厮杀。
荀柔将身侧最后一支胡车儿带领的亲卫以军命派遣出去稳固阵地,自己也捡起一支掉落的弓弩,让荀攸装上弩箭,再执盾以掩护。
在这时,一片阴云自顶上投下阴影,他抬起头,意外的蹙眉。
战事焦灼,袁军的顽强,有些出乎意料,战事始终没到让他感觉达到决定战局胜负的关键点。于是,先前安排的一支伏兵,却始终没有下决心用出。
最后的不到一千人的队伍,是各部骑兵中选出的精锐,投入到数万人的战场,却不过汇入大海中的一条溪流。
他留着这一支骑兵,想等到关键之时作胜负手,然而意外的阴云,如果带来降雨,会对眼前战局产生难以估测的影响。
长时间的激战,让士卒们都已疲惫,就在他沉思之时,眼前一个兵卒射出的箭,歪歪扭扭的掉落,而山谷之中,更已是一片狼藉,血色沾染,已至难分彼此。
荀柔终于向执令官下了令。
当曹性带着身着轻甲的骑士,自山坳冲向袁军留在山道外的后军。
荀柔知道,自己在这场战役之中,作为统帅能做的,几乎已经没有了,接下来只能眼看着,己方还是敌方,哪一方更先崩溃而已。
不时,仍旧有阵亡或杀敌的消息传来,他尽力做出一些调度,但无法保证命令是否能够顺利执行,甚至,命令是否能安全传达,也未可知。
袁军各自为阵的风格,在这时候发挥到最大,各部全不顾忌友军,只照着自己的目的。
但汉军更加坚毅。
或许是因为吃饱而精力更充沛,或许是因为始终兑现的奖赏,或许是更严格的军纪,更公平的升迁,更严肃的训练……
总之,当一名身着铠甲的袁将,一身鲜血,甲衣插着数枚箭头,终于冲上山坡,山道口的袁军,也终于崩溃了。
其将尚未意识到战场的变化,只是气喘吁吁,又激昂喜悦的提着刀冲来,周围的急射,以及刺出的长矛,尚未阻止其人的脚步。
荀柔已有些费力的用左手抬弩,右手为架,果断的扣下扳机。
这一箭,结束了袁军最后一个胜机。
第269章 战胜
当袁军开始溃败之时,作为整场统帅的荀柔、袁绍二人,俱未意识到。
荀柔正与冲上坡地的袁将对峙,他手中所拿的只是一抬小型机弩,射程臂力俱不如弓箭。
周围的兵士反应过来,或提着翻卷的长刀,或射出箭矢,或丢弃武器,从其身后追上,拦腰拖腿,将袁将包围。
纠缠自是有用。
原本就在强弩之末的袁将,故然因铠甲坚硬,兵士也奋战力竭不能造成杀伤,未失性命,但如何尽力挥刀、拧身、跺脚,终究是在拖行几步后,再难以前进。
在他仰起血污肮脏的脸,龇着牙,将疯狂、狰狞、不甘的神情投来的瞬间,荀柔果断的扣下扳机,射出整场战役中唯一一箭。
微风,拂草,却无妨。
箭矢冲出,划出微弧一线,射中了袁将的右眼。
其人大叫一声,向后踉跄两步,丢弃手中刀,抬手捂眼。
荀柔也甩落了手中空弩,力竭伴着晕眩,只是极轻微的后坐力,却让他后退了一步,又连忙站稳。
荀攸犹举着盾,向身后投去关切一眼。
荀柔按住额头,喘息着摇摇头,用冷汗淋漓的手指,指了指前方混乱的兵卒,示意他前去维持秩序。